南方也依然是那个南方,不管有什么委屈都自己咽下去,竭尽全力给路程一个现世安好的假象。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又积累出自己无法承受的负面情绪,又瞒下公司里的一切事务不让路程知情,又把全心信赖他的路程一个人丢下,最后弄得整个人都一塌糊涂。
感情让他们在历尽劫波之后还能同床共枕,但伤痛犹在,他们流过的每一滴血、每一滴泪都仍旧触目惊心,谁也不曾忘却过一分一秒。
路程这个倒霉鬼,自从南方回来以后就决不允许他比自己先起床。大概是一睁眼就再也找不到南方的印象太过深刻,他宁可天天陪着他早起,也不肯让他静悄悄地独自离开。有一回南方赶早去谈合同,到了公司后就把手机忘在了办公室里,人去了其它地方开会。路程醒了之后一反常态,打电话找不到人之后竟然开车去了公司,包括南洲在内的一批心腹骨干吓得简直人仰马翻,后来是追到随行人员的手机上才确定,南方是真的坐在那儿谈他的合同。
他在忙,下面人自然不敢打断他。等他风风火火赶回自己的办公室,路程只看了他一眼就拂袖而去,后面跟着脸色发白的南洲,一叠声向他汇报着,说是路程威胁她,如果找不到南方就立刻通过董事会解散整个公司……
这件事并不遥远,想来南方回到路程身边也不足一年,但回忆起来已然如同蒙尘的明镜台,有相隔千山万水之感。刚回来时听南洲的转述只觉得心痛,真正看到了路程的变化却让南方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他变得这么没有安全感,有时夜里都会忽然惊醒,再也不是以前没人叫他就能睡到下午的路程。
那种他深深迷恋的、由于家世尊养而形成的气定神闲,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来挽回才能完好如初。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赢回路程的信任,让他重新相信自己真的不会离开他。
路程的呼吸声又轻又浅,一如空气里飘忽不定的浮尘,不仔细听的话甚至感觉不到卧室里躺着的是两个人。南方拨开他前额的碎发,看他一脸沉静地睡在那儿,忽然觉得他们的爱情就是个标本----
泡在精心配制的福尔马林溶液里,费尽心思维持住当年最完好的姿态,但致死的病根依然如旧。
这一觉黑甜,直到中午了两人才洗漱好下楼去。楼上是他们决不做公务之用的私生活区域,沈洛从来不会踏足,按时来了也是俞夫人给他开了门,他自己默默去继续没做完的文案工作。谁知这会儿一楼餐桌边的情景却肃然得很:一位西装革履的访客侧对着他们,正襟危坐,沈洛露出坐立不安的神情,俞夫人则在不远处静悄悄拖着地板。一桌菜整整齐齐地放着,热气都散得差不多了,南方一眼望去,并不都是平日里午餐的家常菜式。
俞夫人是江南人,烧菜总是少盐寡油,向来符合路程和南方的胃口。明明是一个家门里养出来的,路衔却喜欢下了一大堆酱油的热菜,无论排骨还是鳊鱼统统红烧,非得用老抽才压得住口味。
这桌上摆得正是一片浓浓酱油色,边上是路衔那一张面色沉沉的脸,真是相得益彰,好不热闹。
人前亲热多少会尴尬,南方以为路程会放开他们十指交握的手,没想到他反而收紧了,就这么牵着他一步步走下楼梯去,平平静静地说出一句“哥,你知道了”。
路衔猛然转过头来,脸上是极力压抑的怒意:“你们果然感情好啊,好得很,居然都能去串通梁意来背着我转卖股份!”
南方渐渐锁起眉头来,却只看着地板不出声。
“哥,这事不怪嫂子。我是早就想把那一部分股份买回来,毕竟……”
路衔从椅子里站起来,手指把桌子的一角捏得死紧:“行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深知的架子都端不住了,绕过那椅背就往客厅中央走,三秒钟后又万分焦躁地折回来,食指几乎指到路程鼻子上去:“你是越来越有能耐了,这下可好,你让我怎么办?!梁意是一直向着你们的,想出这么个主意给你我也能料到,可你怎么就……”
说到一半,路衔忍不住极其严厉地扫了南方一眼:“还有你!你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
路程与南方大学毕业一起回国时,路家早已给了他们这套房子,配了车配了雇工,只等着他们回来就住进去。至于路程彼时刚刚起航的创作事业,路家提供了一笔相当丰厚的启动资金,全数交给南方去经营,让他专门为了路程去开办一家出版公司。
路家实在家业太大,不得不存着提防外人觊觎的心思,这也是难免。当年路程的妈妈不过是漂亮了一点,家门清寒了一点,竟被路家内部的风言风语气得多少年不曾回主宅居住。对于路程这位始料未及的恋人南方,家里的排斥就更是可想而知了。这笔开公司的钱当时不少人都质疑说不该给,后来给了就盯得特别紧,控股权牢牢在握,一笔一笔支出都派路衔过目。只可怜了南方,再怎么束手束脚也都忍了下来,竟然把公司一点一点做到了今天的规模。
至于路衔的心理,那是一直非常矛盾的。作为哥哥,他并不完全怀疑路程的眼光,还是愿意相信南方待他真心真意的;但也是作为哥哥,他必须站在家庭的立场上谨慎行事,代表家里的尊长监督南方的经营活动,免得他真的只想要钱,或者在事业起步的时候拿路家作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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