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萍的病,已入膏肓,这可能是这个女人,终于鼓足勇气,又一次跨越千山万水,走来周平远身边,走到自己孩子跟前,唯一势不可挡的理由。
周平远在最初的几天,一直执拗的拒绝承认这事实。在一阵兵荒马乱的惶急中,领着吴萍各大医院复查,又忙着四处托人寻求良医会诊,可那最终的结果,越是认识得深刻,越断送所有期待。
期间,吴萍不稳定的病情,好几次因为周平远的固执和莽撞,昏厥于途。在他又一次徘徊在急症室的门口,主治医师以负责而严肃的口吻再一次警告他,如果再这般折腾下去,而不是选择及时住院护理,吴萍的生命,很可能将在下一次的突然爆发中,永远消逝。
理性如他,在近一周的时间里,各种拼命的抢渡生命的湍急河流,想要以自己一生的桀骜与不屈,为吴萍挣来一丝生的希望,但到头来,满满的,他那两手,仅仅抓住好多的徒劳。这个一贯以尖锐骨气自居的男人,终于溃败于面前不可换回的现实。
他依着医院白色的墙壁,慢慢瘫软下来,跌坐在地面上。一贯的斯文、一贯的锋锐,在这个男人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只剩形容憔悴的疲乏,以及那突然步入不可预知,不能再次有所图取的迷茫。
这个男人,此时此刻的悲痛是无声的,他索性摘下眼镜,咬紧了腮帮,昂着头,任由眼眶中的泪水,滚滚而下。
院校周边,有一处小小的温泉,虽然几经开发,但到底偏离市区,加之价格不菲,倒也异常清净,是本市疗养的最佳去处。这一风景清幽、别墅成群的地域,开发商牵强附会,冠之以古都的著名境地“小汤山”一样的名称。
周平远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在他接受这一不可逆转的事实之后,内心深处的自我调节,开始迅速运作。以他的学识,自然理解,所谓人生,悲欢离合,兼而有之,不如意才是十之**,反而是喜乐富足,不可长存。
同理可证,他怀中的这个女人,他越是深爱,越是难以舍去,愈加迅速消逝于他的生命长轨。只会使他面对空荡荡的孤单远途,徒生悲凉。
可以败给爱情,但不能输于命运。
这个男人的绝决,帮助他迅速的恢复人生常态,只要已知所求不可再得,彻底的放下,于周平远而言,反而不再是那么的艰难和痛苦。
他听从吴萍的意见,不再去费力接受那些使病人更加痛苦的治疗。仅仅开了一些止痛安眠的药物,要了一个护理,完全搁置自己的工作,举家迁到这小汤山疗养院里来。于他,突然从吴萍的身上,望断了生死,也望断了无常,剩下的,就是怎样,仔细着,或强颜欢笑,或风华再起的陪伴着吴萍,度过她,也度过他们彼此,这最后的时光。
周牧是杨慧文领到小汤山去的,之前的几天,周平远完全忘记了这个儿子的存在,一心一意,全都在吴萍的身上。当他看到这个儿子的时候,才似乎恍然记起来,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儿子”,然后,他看向周牧的眼神,突然的凌厉起来,他也似乎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这个从来没有给他带来任何骄傲的儿子,在他母亲弥留之际,作为他的父亲,作为他这么些年的实际监护人,实在是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向病榻上的人细致诉说的成就,以能稍稍宽慰那即将往生者,痛苦而失落的心情。
周牧与吴萍四目相对,这对母子之间,历经七年的隔离,时光的匆忙,数步之遥,几成天堑。
周牧心中的母亲形象,被病榻上那副孱弱的躯壳彻底粉碎。在他的记忆中,他的母亲不是一个温情的女子,常常泛着冰冷,带着迷一样的忧郁。但是,那母亲总还有着温存的一面,有着严苛中,偶尔溺爱他的时刻。他没有关于母子之间那些怀抱、牵手的记忆。但是,每每阳光晴好的日子,在公园细碎而狭长的小道上,他还是有着许多,围绕着她,欢快扑腾起来的片段时光。但是现在,这一切也都即将不复存在,也都即将彻底消失了。
不,在周牧的内心深处,当他见到这个行将就木的母亲的时候,他那些所有美好的回忆,以及所有自觉或是不自觉的期盼,都彻底的消失了。
在恍惚的一刹那,周牧扬起了头,看着身边,一直牵着自己的手,把自己领到这床边来的杨慧文。
吴萍在儿子的眼中,看到了他所有思想的变化,也看到了这个渐渐长大,日趋独立起来的个体,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自主意识的冰冷与客观。现在的她,内心的失落自然有之。但是,一个小孩的最终成长,能条件取舍的抛弃对于他的生活、心理的生成,有负面干扰的存在,转而选择于寻求身边的另外良好时,这样的“趋利避害”当然很伤人心,但也可以算是一种别样的宽慰。
襁褓里的婴儿长大了,懂得为自己的生存去选择更为舒适的土地,学着迈步离开,为自己的自由,获得更加广阔的天地。这是人生之喜,为人母,又何必再计较这转身之后的悲痛。
吴萍,再也不可能从这张病榻上支起身躯,为面前的孩子重新将他失落的天堂,再一次弥补起来。虽然她愿意,她也可以为此付出任何交换的代价,但是命运剥夺了她一切弥补的权力,也使她最终彻底丧失了弥合的机遇与可能。
时间已经不再停留于她的意愿和她的期许。
吴萍知道不能再为自己的儿子,去尽一个母亲的职责。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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