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视野里的焦距频繁闪烁的艰难中,有那么一刻,吴萍的脸上透露出了苍白的,但是很骄傲的微笑。
是因为,在那转瞬即逝的一瞬间,在她看清这个文雅、温和的女子之后。她很自信的认定,这个女人,终究不会是周平远喜欢的类型,因为她太优秀。她优秀得,远远超出了周平远在自我世界里,构筑唯一存在的绝对。接近她,周平远只会为之自卑,只会倾塌掉自己几乎用尽一生力量,谋求出人头地的功利,所想要洗刷他逃离农村的自卑和背叛。
吴萍的眼光扫过杨慧文欣长的身躯,定定的落在低头不语的周牧身上。杨慧文牵着周牧走近她的身旁,将周牧的手递给她,但是,这个病榻上的女人,却用再一次鲜活起来的思绪,那么诚恳的探出手去,将杨慧文和周牧的手,一并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是周牧,在很久以后,一直耿耿于心的一幕。
三只手,温暖与冰凉并存,在大风驱散了昨日乌云,天空又重新布满了阳光,晚阳倾泻于白色床单之上,那三只在光影里彼此紧握的手,巍巍的颤抖着。
吴萍放弃了,放弃了对于这个儿子的所有期盼和不甘。
接下来的日子,她紧紧的依偎在周平远的怀抱,青山妩媚,涛声徐来,天空或下着雨,或蔚蓝一片,游走着过往的白云,她在这世界里,一时清醒,一时迷醉。
但是又怎样呢,无论她的意识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嘴角,又开始重新挂满了微笑,那笑容与摆放在床头上的她和周平远的初相识、长相思的那一幕幕相框里的浅笑低眉、那容颜如花,何曾有几分区别。那曾经所有的骄傲,与而今相偎的赧颜,又到底能出入几分增减。
既然命运总是以这样的刁难,总是要以这样突兀的方式,不停的刷新人心所有的空欢,它要,便拿去吧。
这一段短暂异常的时光,成为吴萍生命中的回光晚照,其幸福的程度,不亚于她和周平远的二次蜜月。当然,事物的相对性,在这儿也同样表现得异常清晰。恰是因为幸福的异常甜美,因而使得时光,急促的短暂。
一周以后的一个清晨时分,面对着东边洒进房间里的美好晨曦,吴萍终于飘然西去。她像那些断线的风筝一样,在紧张的空气中,挣断了所有生的羁绊,成为绝对的自由。只是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她迥别于别的断线那般,只因获得一时的潇洒,而忘却羁绊本身所带来的安全和满足。她圆睁着双眼,不肯闭上,直待周平远,温暖的手心,抚过冰冷额头,为她轻轻合下。
此时的周平远,是没有泪水的,他又一次穿过人生中,漆黑而幽寂的隧道。他在醒来的时分,轻轻挣脱掉吴萍紧紧抓着的他的手。慢慢的走到窗边去,迎面,看着跳跃在群山那黝黑脊线上的一轮红光。
谷地里,飘散着薄薄的,一如轻纱的雾气,似动非动。这样安静的、美丽的早晨,使他如此的疲乏,有着睡眠的**。
护士和疗养院的医师,那忙忙碌碌的进出,在他的耳廓里,毫无声息。几次走到他身边,要他签字的工作人员的推攘,也不能使他提起回神的力气。他就那般呆站着,没有瘫软下去,本身也已经是一种奇迹。
直到旁边的一号病友,一身斑马条纹,静静的走到他身边,悄悄递给他一支香烟。这个不会抽烟的男人,和那肺癌晚期的病患,便一同,站在清晨的空气中,在有着暖气的房间里,点着烟,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户,看着云团上,那些默默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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