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救了我,还收留我们住了一晚。”我说,“我欠你一条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若是我能做到,必不会推辞。”
邹绳祖忙拽了我一把,满眼的不赞同。
许命债是最不经脑子的一种做法。这就表明了如果救过你的人发一句话要你的命,你二话都不能有,就得把自己的人头双手奉上。
不过我觉着,一个与世无争的猎人,过着原始的世外桃源的生活,和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本着善意救了我们,这便足够让我们这些每日游走于阴谋阳谋间的“文明人”感动,并艳羡于他的单纯。
如果日本人再次进山搜查,我是一定会尽全力保住他的庇护所的。
这个大块头随手将斧头磕进一块完整直立的柴火中。方才他应该是在劈柴,劈到一半磨斧头,便赶上我们出来了。
我又说道:“还未请教您高姓大名?”
他却握紧了右拳,好像这是一个手势,接着用力撞向心口的位置,微垂着头,干枯毛躁如稻草般及肩的头发滑到粗粝的脸颊旁,头发中传来他略显闷哑的嗓音:“彭答瑞。”
说完才放下拳头,抬起头来。
尴尬地笑了两声,干杵着也不是回事儿,忙又道:“你在劈柴?我们来帮你?”
邹绳祖轻咳一声,也说道:“看缸里没水了,哪里有打水的地儿?我去打。”
彭大块头一摇头,两面打绺的头发像绳子一样晃来晃去:“不用。”说罢一踢脚边较小的那条黄蛇,“他在向你道歉。他咬了你。”
有种误闯神话世界的错觉。这里的动物都成精了,不仅能听懂人的话,还、还会道歉?!
“没、没事……”打个磕巴,那条小黄蛇直起蛇身,温顺地盘到我腿上,然后又立刻爬了下去。
邹绳祖欻着空,说道:“这是哪?没想到深山还真有隐士。”
大块头瞅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不知道?”我和邹绳祖对视一眼,思量着说道,“我们不小心惊扰了墓地里的前辈,还望您见谅。”
大块头道:“无碍。”
说完不再理我们,坐下继续磨斧头。两条蛇围着我们游来游去,竟显出几分可爱。
我一定是疯了。
偷眼一瞥,也搬了两个小板凳坐下,和邹绳祖一人一个,坐在大块头两侧,伸手帮他整理劈好的柴火,一边闲聊道:“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一直在这。”
邹绳祖难以置信道:“就你一个人?”
他摇摇头:“有先恩。先恩于前年过世。”
“先恩?”我说,“先恩是什么?”
他停下手里的活计,想了想,解释道:“类似师父。我们叫先恩。”
我和邹绳祖背着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荒谬二字。
“我们?”邹绳祖抓住破绽,“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彭答瑞道,“但是我会成为先恩。”
虽然仍不甚理解先恩何意,不过至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先恩,或者说──师父?
我还想问问他是怎么逃过搜查的,不过他突然起身,闷声不吭地进屋取过弓箭和两包分类包好的草药,出来后对我们说道:“送你们出山。”
邹绳祖张了张嘴,复又闭上。我虽有些不甘心,却晓得循序渐进的道理。况且这逐客令下在此时,分明是嫌我们话多。
两条蛇也跟在我们后面。在出山的路上,大块头还顺手抓了一只活兔子,丢给了那条大蛇。旁边的小黄蛇眼巴巴地看着兔子被吞进了同伴的肚子里,吐着信子,分外可怜。
我问彭答瑞道:“昨日相救,无以为报。待他日能否登门拜会?”
他偏过头,不大的眼睛流露出思索,方道:“不用报。”
习惯了他说话方式的我和邹绳祖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转过一条蜿蜒崎岖的上坡路,他便不再前行,只转过身将那两包草药递给邹绳祖,指着其中一个,简明扼要道:“喝。”又指另外一个道,“涂。”
邹绳祖郑重地一点头,正要和他道别,转眼大块头却已转身走了,一个字儿都没说。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树荫掩映之下,方回过神来。
邹绳祖苦笑道:“他是把我当做你的侍从了。”
“没有,”皱皱眉,“他比我们想象的更有嚼头。”
邹绳祖赞同,尔后看向我的手指,说道:“这药还真挺好使的,不肿了。”
被他一提醒,才发现咬伤已经消肿,不出些时日便能好得七七八八。
“诶,”突然想起一件事,捅了捅邹绳祖道,“你有没有看清那片墓地都葬着谁?墓碑上是怎么写的?”
他眼睛一瞪:“当时救你都分身乏术了,哪还有闲心看墓碑上写着啥?!”
我“啧”了一声,有些遗憾,又建议道:“不如我们再去瞅瞅?”
邹老板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你是觉睡多了不动弹难受是不是?伤疤没好呢就忘了疼!还打算再中一次毒?”
想反驳说咬我的小黄都认识我了不会再咬我,但想到山里不仅只有大黄和小黄,没准还会连累他被咬,便把这句反驳生生咽下。
邹老板冷哼一声,拂袖先行一步。我在后面亦步亦趋,苦着脸,将他的教训放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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