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贞匆匆换了衣裳,顶着被陈氏使劲拧得头皮发麻的发髻,和田驴儿一道跟着传菜的仆妇趋步到了宴席。
只可惜,他们仆妇只能给位处台阶下的低阶武将和他们的家眷上菜。官家大王贵人什么的,位居厅堂,那里在门口自有近人接过上传。
刘贞终于听清那袅袅仙乐,也轻嗅到了此间清香,余光瞥见舞姬婀娜的轻纱,还有无数高贵的人。悄悄看了一眼,那席间驻足吟唱的歌者,竟还是位熟人,婉娘。
只见她身着轻薄的白底绣金褙子,白纱垮裤,十分清雅,如云的绿鬓上簪着一朵时令的新鲜海棠,简直人与花娇。
刘贞听着婉娘柔婉的歌声,不敢驻足,跟着其他人放下菜品,四下张望一番,就发现了另一位熟人----盛装打扮得端庄秀美的肖秀慧,带着她那个聪灵俊秀的表妹,正坐在席间。
所有的贵人要么在如痴如醉地欣赏歌舞,要么优雅寒暄,互相点评。刘贞颇有些自惭形秽,又怕吕湛也在席中,暗自想,若是自己如婉娘般光芒四射,便是对上肖秀慧,也不一定退缩。这般想着,缩着头,便准备撤足。突地,只听一声“啊!”
四周的喧闹似是唰地一下停了,连如仙乐的歌声也听不到了。
刘贞抬头,却见场中一阵混乱。轻纱漫舞的舞者也不跳了,聚在一旁,弹琴的琴师音调骤停。四周的人都停下寒暄赏乐,只看着场中一对男女。
男者是名武将,形容粗犷,发须花白,鸡皮老脸,正恼羞成怒。
女子正是方才吟呕歌咏的美娇小娘,婉娘。
那老将似是喝多了酒,本就脸皮红涨,此刻眼睛都赤红了,对着众人,指着躲缩在一旁的婉娘喝骂:“此小姐不过是教坊倡优,竟敢躲老夫,倒让诸位官人娘子见笑了。见笑了。”
一旁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高使君,老当益壮,不改初心啊。”
“这小姐蠢钝不堪,竟不知使君英雄,使君不如讨回去,让大妇教导一番,再行玩乐?”
“如此粗鄙下贱倡优,岂可入使君府内?”
“那小姐据说曾在京城教坊自称是世家郑氏之后。”
“咯咯咯,她若是郑氏之后,那高使君岂不是在人家家里吃酒,还调戏了主人家不成。当真可笑。”一位年纪见老的贵妇道。
刘贞上次在郑氏故宅别苑看到婉娘时候,就已经预知道将来这个婉娘的世家女身世将会天下大白。此刻听这贵妇如此消遣婉娘,特别能感受到婉娘内心的凄苦,刘贞心地十分不痛快,可自家作为一名上菜的仆妇,恐怕处境在这些贵人眼里,连婉娘都不如,只得长长出了口气,忍下了。
“哈哈,县太君有所不知,倡优通常冠以名门出身,博得恩客怜惜豪爽。莫说世家出身,便是前朝郡主,那教坊里也是有的。”一个明显酒色气重的武将道。
他说的有趣,又猥琐,果然惹来一众武将的起哄笑声。
肖秀慧还好,毕竟嫁做妇人,自家官人同僚也多是粗鄙低阶武将,自是习惯。但是旁边坐的可是未出阁的表妹,又是皇后亲族符家的娘子,听了这话便不大合宜了。侧头果然见表妹面有愠色。
“表姐,咱赵氏的武将俱是如此粗鄙不堪么?”符小娘子皱眉道:“这世道,温润士子得不到高官厚禄,而武将又粗鄙不文,倒叫咱这些官宦娘子无从选择。”
肖秀慧笑笑,符家是世代将门,不论前朝还是本朝两代官家,俱是娶了符家女做皇后,符小娘子虽出身旁枝,但教养在这样的累代仕宦家族,自不是那些靠人头爬上来的武职之后所能匹配的。她带着符小娘子离席,准备出去透口气,她也是忍受不了低阶武官的粗俗了。
却在此时,被众人调笑嘲讽羞辱的婉娘,含泪匆匆离席,心神不定之下,却是与准备离席的肖秀慧姐妹相撞了。
刘贞躲在一边,见婉娘慌乱地给肖秀慧二人行礼赔罪。一旁侍者,连连喝骂婉娘冲撞了贵人云云。
倒是肖秀慧与那符小娘子神色淡淡,制止了婉娘行礼。二人似乎还嫌弃地退了两步。
“县君涵养。”内侍讨好一声,他不清楚这妇人究竟是宜人、室人还是孺人,总是坐在阶下的五品以下武官之妻,便统称县君。
肖秀慧矜持笑笑:“恭人。”
内侍立马做出惊呀的表情道:“原来是郡君娘子当面。”立马再次以手加额郑重行了一礼,这位娘子定是某位大官人家的女公子,因父官职得封四品恭人,才高过丈夫的品级。要知道坐在这里的官人,即使生母封号不过才是县君。
☆、偷盗
出了这一意外后,筵席间又歌舞升平起来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刚才婉娘的哭泣和伤心都不曾发生。
刘贞却再没了向往和欣赏之意,甚至觉得所谓的富贵荣华之人,也不过如此。方才对歌者舞者羡慕景仰之意,也都变作深深的遗憾之情。
刘贞快手快脚地端走盘盏,余光紧张地搜寻了吕湛的身影,并没有发现他,立刻收拾了盘盏回了后厨。路上僻静处,看见狼狈的婉娘面对墙壁,肩膀一耸一耸的,分明是还在哭泣。
回了后厨不多久,刘贞又听到了婉娘的歌声,虽没有之前的明亮如泉,却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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