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人却立刻摇头。如果花满楼能看见,她的脸上写着满满的迷茫。
“没有……不,有……但不是现在,现在没有……”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说的话谁也听不懂,只得垂下肩膀,怅怅地叹了一声。
花满楼轻轻地笑起来,并向桌旁走去。他的动作似有一种感染力,让女人也跟着他坐了下来。
“那么,姑娘,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女人的眼睛亮了亮,立刻又垂下去盯着桌面。她似用力吸了口气,才下定决心般道:“有人向我逼婚,望公子帮我。”
第十二章 柳如是
柳如是,十里秦淮上最有名的红牌倌人。和她的“同行”姐妹不同,她不属于任何一家青楼,她有自己的楼船,也有自己的宅院。她早已是自由之身,却还在做着这一行。
只因她没有别的可以做。
一个在秦淮河上卖过笑的女人,就算从良嫁人,也只能隐在庭院深处,永远背负着沉重的规矩,和别人异样的眼光。
在这世上,即便出身好人家的姑娘,又何尝有过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
所以柳如是想得很清楚。她乘自己的船泛过张灯结彩的秦淮河,她在自己的院子里与一掷千金的客人吟风弄月,轻歌曼舞。既有人肯在她身上花大把大把的银子,她为何不选择这条快活的路?
她的价码也很高。不是她自己定的,而是那些仰慕她的豪客抬起来的。
有人用一张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博得她嫣然一笑,她为他弹了一曲琵琶。
有人将一颗核桃大的蓝宝石换得她一支胡旋舞。
有人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整整一斛指头大的明珠,却换不来她偶一回顾。
女人都是虚荣的,其实男人比女人还要虚荣。柳如是的价码越高,追求她的人就越多,只要得到她的一枚青眼,就足以在同侪中吹嘘上三个月。
花满楼没有想到,柳如是竟然是个这么腼腆、这么害羞的女人。
来百花楼的女人就是柳如是,她虽说话不多,但已将她的名字告诉了花满楼。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带有一种怯生生的、几乎是害怕的态度,就算花满楼看不到她的神情,也能感受得到。
她为什么害羞,又为什么害怕?
“有人在向我逼婚……”
花满楼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顺手为柳如是和自己都斟上一碗明前龙井。
“什么人敢向柳姑娘逼婚?”
柳如是的仰慕者多,武林中人也有不少,就连金陵“梅花门”、“玄武观”,太湖“白云坊”都有帮派首脑留下信物,若有人去找柳如是生事,便是与这几派架了梁子。
若非如此,一个单身的年轻女人,又如何敢混迹于江湖秋水?
柳如是抿了抿嘴唇,像在回味明前的清香,也像在斟酌着词句。
“是一个……关外来的参客,名叫关东怒……”
花满楼这次是真的吃惊了。他没有想到关东怒竟也来到了江南。
这究竟是有所预谋,亦或只是个巧合?
柳如是怯怯的声音仍继续道:“他说……他看上了我,我便不可拒绝。须知关东一怒,尸横无数……”
关东怒是半个月前到的金陵,和花满楼回来的时间也差不上几天。
他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寻花问柳,因此一来便打听清楚了秦淮河上最红的头牌。
他又好像不打算只做一掷千金的恩客,因此他直接找上柳如是,对她说:我要娶你。
柳如是说:“他说话的样子,倒仿佛娶我就和吃白菜豆腐那么简单。”
花满楼对这位关东怒当然有些了解,他这么说话,只因他是那种根本不思考的人。他应该没有想过如何得到一个女人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而且他也未必是真打算娶一个十里秦淮上艳帜高张的倌人。
但柳如是又说:“他日日来院子里骚扰我,最后甚至打跑了白云坊的三当家惠飞尘,和梅花门门主骆星宇。”
至于柳如是所倚仗的另一家门派玄武观,观中都是出家的道士,自然也不会到风月场中来和人斗殴。只不过听说了白云坊和梅花门的事,便紧紧关上大门,任凭柳如是派人、还是亲自拜访,都装聋作哑起来。
“柳姑娘是如何想到来找在下的?”花满楼问。
富春山离金陵不算远,但也不太近。况且百花楼的名气,还远远比不上那些在市井中多有行走的地头蛇帮派。
以往来找花满楼帮忙的,除了他认识的、和辗转听说此地的江湖朋友,就只有左邻右舍的大叔大嫂,为着些柴米油盐的日常琐事而已。
在那些大叔大嫂的眼里,花满楼只怕也不过是个有些奇怪朋友的小花匠。
柳如是又低下头去了。
其实对花满楼而言,她是不是低头都是一样的,但她还是不自觉地避开花满楼正对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虽看不到,却能清清楚楚地映出她自己的模样。
柳如是羞涩地低着头道:“我……曾听人提起过花公子……很久以前……”
花满楼没有追问。既然是很久以前的事,那她多半想不起来是谁告诉过她的。
这是个好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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