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音乐,灯光汇聚的台面上,一支乐队倾情演奏。
坐在夏末旁边的夏宜,也是闷不吭声地只顾喝闷酒。
轻扬忧伤的音乐在耳畔萦绕,撩拨人的心事。
都说喝闷酒最容易醉人,夏宜此时倒也觉得醉了才省心省事。
夏末喝了两小口酒,越发觉得心里头压抑,想起邱林曾跟他说过的夏宜的事情,一时就憋不住话。他胳膊肘碰了一下隔壁的夏宜,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问:“学长,你为什么带我来这种酒吧?”
夏宜转过头来看着夏末,挑着眉明知故问:“这种酒吧?”
夏末点点头。
夏宜晃着杯里的酒,低垂眼睛,看着杯中摇动的液体,忽然就对夏末说:“我之前很看不起同性恋的。”
夏末还没开口,夏宜就又自言自语地继续道:“因为我以前的发小,他……也是同性恋。”
记忆中嫌少揭开的那些零星画面不停切换,那天夏宜被几个酒肉朋友互相怂恿来到市中心最繁盛的同性恋酒吧,万万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小学同学吴梓健——他一身服务员的衣服凌乱不堪,正坐在一个西装男人的大腿上,两腿大开夹着那男人的腰腹,搂着男人的脖子,低头嘴对嘴哺酒。
这个画面对于夏宜而言犹如晴天霹雳。
夏宜知道吴梓健出生在单亲家庭,家境贫穷,神志不清的父亲后来更是终日酗酒,但夏宜也不曾想过他会去做这种贩卖尊严的事情。吴梓健和夏宜本是小学六年的玩伴,纵使初中不在同一个学校,但是两人关系还算好,偶尔也会有联系,此刻见到吴梓健的丑态,夏宜只觉得丢了自己的脸。
酒吧里灯光叠影摇曳,同样是这间酒吧,但是这里已经换了装潢,早已变得物是人非。这间酒吧留给夏宜的只有苦涩和追悔莫及,陷入回忆的夏宜闷了口酒,低沉的声音没了平时的冷静:“我当时气疯了,觉得他的行为对我来说是一种背叛。”
夏末放下酒杯,安安静静地听着,这时才轻轻开口道:“所以你从那时起,就觉得同性恋恶心?”
夏宜继续给自己灌酒,并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忽然变得安静。
夏末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你那个朋友……现在断绝联系了吧?”
夏末这句话一问出口,只见夏宜不由自主地握紧桌子上的啤酒瓶,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地开口道:“他已经走了。”
夏末好奇地问道:“他去了哪里……你不知道?”
夏宜抬起头,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苦笑着说:“他是跳楼自杀的。”
夏末一愣。
夏宜回忆起那日,他在酒吧大闹一番,自以为是地用尽办法报复他,给他难堪。吴梓健见到他的时候满脸惊慌,但后来他还是追着自己跑出来了。吴梓健低声下气地和他解释,结果只是被他狠狠揍了一拳。
夏宜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梓健,面无表情地说:“恶心的东西”。
吴梓健捂着脸,终于忍无可忍地哑声吼道:“没错,我喜欢的是男人,可你以为这是因为谁呀……”
他的声音嘶哑。
夏宜一声无言。
吴梓健晃悠悠地撑着地面站起身,抬起头扯出一个笑容,看着面前的夏宜就像看着店里的其他客人一样,笑容放荡勾引人,却是说着与之相反的话:“我不会在你面前恶心你的,放心。”
夏宜当即愣在原地。
在这之后,夏宜早把关于吴梓健的一切联系方式全都删掉了。只是过了一个多月后,夏宜才偶然之间看到吴梓健在十几天前给他发的邮件。邮件很长,细数了吴梓健的心酸。具体内容就是吴梓健因为发现自己暗恋夏宜而失神落魄,抱着迷茫的心理去了同性恋酒吧,那时候的同性恋酒吧还很混乱,见到单身进出的人,有些品性不好的顾客就会对其下手。而那一次,吴梓健就被下药迷晕了,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赤裸着全身,全身不堪地躺在酒吧的后门口。
暗恋还没得及告白就惨遭此祸,吴梓健觉得自己没脸再出现在夏宜面前。没过多久,吴梓健又因为妹妹住院没钱做手术,被别人循循善诱去酒吧当服务员。经过先前的事情,吴梓健早已自暴自弃,又碰上妹妹急需用钱,吴梓健最终答应出台卖身……
夏宜看完邮件之后,发了疯一样跑去那个酒吧,却再也找到吴梓健了。夏宜听到一个和吴梓健相熟的酒保提起道,吴梓健跳楼的前几天,他的妹妹因为手术失败而先行一步。酒保擦着酒杯叹气道:“兄妹俩这一走,他老爹酒精中毒又是迟早的事,最后留下一间破房子都该让亲戚朋友们争得头破血流了。”
夏宜表情呆滞地后退一步,碰倒了在他身后经过的服务生的托盘。
两杯红酒掉落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坠地的玻璃声很清脆,红酒溅到旁边人的裤脚,惹起别人的不满和谩骂。
没有人替吴梓健感到惋惜,大概也只有夏宜知道,妹妹是吴梓健支撑下去的唯一支柱,妹妹去世了,那么他也没有理由再继续过着这种令人厌恶并且自我厌恶的生活。
吴梓健——是夏宜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儿。
夏宜似乎还能想起吴梓健苦涩的笑脸,苦涩得如同杯子里的酒。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并非就是真的。
耳听为虚,眼见不实。
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不就是为了学会分辨这些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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