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天宁,我只想……”甘天行的眼神忽然落尽了虚空,眼泪麻木地滚落:“只想你留下,别离开我。”他像个被砸碎半边脸的傀儡,笑得僵硬极了。
“这很好办,哥哥。你教过我要公平,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么——”谢春笑得面如春晓,帘幕忽然飘飞,锁链低垂,竟有几分旧时淡云微月,梯横画阁黄昏后的情致。
人与幽魂的界限不再分明,甘天行眼中眼白和瞳孔溶解得像万花筒,这间屋子的光与暗也被分层,他的绝望和执念沉在下层的浑浊里,而谢春的微笑浮在橙黄色温暖的海平面上。
“如果你也去死,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14
岳毅在门外抽尽了一根烟,听枪声的硝烟冷了烟灰,嗤笑着在脚底踩灭。
他颇为绅士地打开门,谢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走了出来,岳毅没有直视他,只扯动了一下嘴角:“干得不错,那么多人里,你是演得最像的。”
谢春看了看甘天行死不瞑目的头颅:“你这样大费周折刺激他,不止是为了替甘天宁出口气吧?”
岳毅不语,谢春心知甘天行暴毙后,作为多方面合伙人的岳毅将对甘氏产业发起全面吞并,依旧只是笑:“岳老板,你怎么不肯转过身来看看我?”
“如果甘天行害死了甘天宁,那你又算什么人呢?”
“我是付你报酬的人。”岳毅侧过头去,用力地塞给他一张支票:“枪上也有你的指纹,你最好赶紧走。”
“报酬倒无所谓。”谢春百无聊赖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刚杀了一个人的手指:“我觉得岳老板你演得也很精湛啊,还是你以为对着一个长得像甘天宁的冒牌货肝肠寸断几次就算赎罪?然后你就又能洗心革面继续人生?”
“——你他妈闭嘴!”岳毅揪着他的领子把他砸到了墙边,却在抬头同他对视时倒抽了一口冷气,猛然低下头去:“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谢春带笑眼眉依旧漾着弯弯春水:“我倒觉得是你不懂,你不懂这个世界上偶尔还是有奇迹发生的。”
“你想说什么……”岳毅皱眉,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他站在别墅盘旋的楼梯边缘,此刻别墅中的仆从早被他打发了个干净。谢春听着窗外海浪声潮滚滚,忽而愉快地开口:“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有人折磨并谋杀了自己的弟弟之后难以面对,患了长久而反复的失忆,甚至连弟弟是生是死也忘记了。”
“然而他割得还不够深,同情弟弟的老仆趁着他神智混乱,把那具‘尸体’送走了。然而尸体始终只是行尸走肉,一刻也不敢在熟人面前多留,只怕会被再送进焚尸炉。”谢春倚着楼梯,托腮粲然一笑:“所以我逃走了,大病初愈,因这张侥幸没被你们划烂的脸被鸨头捡了回去。鸨头也知道这张脸多有用,毕竟你们一直在找相似的人——”
“所以他特意花了大价钱替我去掉脖子上吓人的疤,完全没怀疑我到底是什么人——啊,当然,我那时候和傻子没什么区别。”
“不,不,不……这不可能!你怎么还敢回来?!”岳毅简直不相信这样烂俗的台词是自自己口中说出的,但现实如此,他十指深深陷入木制栏杆,身体在栏杆旁倾斜出一个危险的弧度,身后是高楼平地起,万丈深渊咫尺。
谢春一向完美的笑容终于崩裂,他迸发出一阵大笑,一步步将片刻之前还运筹帷幄的男人逼向阶梯尽处,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只要岳毅稍微弯了腰向后仰去,他就会跌断自己的脖子——
“你怕什么?你不是口口声声爱我吗,我还留着你给我的疤痕呢,那些烟头可真烫。”谢春亲昵抬手抚摸他的脸颊:“还是你怕我也杀了你?嗯?岳老板?”
他抬眼看了看甘天行手中的枪,双臂缠上岳毅的脖子,甜腻地呢喃:“别怕,你还配不上用我哥哥的枪,我甚至不想让你的血再流进这间屋子……”
岳毅紧绷的眉头一时耸起,一时又张皇失措地四散,他徒劳地站立着伸手去碰谢春,语气中的动摇再也无法掩饰:“天宁……!”
谢春戏谑地看着他,难以分辨这男人眼中到底是乞求抑或失而复得的情意。
但岳毅除了一叠声唤他的名字竟是半个词也说不出来了,模模糊糊中还觉得自己说了很多。他应该要说的,这样挣扎很累,他和甘天行都在自我惩罚、彼此惩罚,可是这场噩梦就如同渐长的财富一样深不见底,逐年累积。
唤他的名字唤到最后,岳毅眼中竟然也有了几分凄惶,但谢春不会错认他那求生的渴望。
情意?
或许真有几分罢。
“天宁,我已经给你赎了身,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甘天行的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似曾相识的承诺从岳毅口中流畅地说出,他悄悄地抬起手臂,握掌成拳,直直击向谢春颈后——
谢春轻轻地推了他一把,助他从楼梯上一跃而下。
脖颈摔断的声音清脆动听,谢春露出一个惯常的微笑,是感谢恩客惠顾的意味:“你说得对,岳老板,两个自杀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低头亲吻那张染血的支票,在无边寂静中,清晰地听见了海风自由的吹拂声。
end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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