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月睁大眼,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盛满棋子的棋盅跌落在地,黑色白色的棋子哗哗啦啦的落地声听在杞月耳中却犹如惊雷。
父皇——他是自己的父皇,是这具身体的生身之父,又怎会,对他这个皇子有那样的情感?
自己已经得到了上一世一直祈求却一直没能得到的父亲的宠溺,又为何,在心里还会有一种别样的期待?
难道自己忘了么,忘了那一夜从自己身上流下的血,忘了那一夜从自己胸腔中传来的碎裂的声音?
就像小云姐说的那样,太贪心的孩子,是要受罚的。
那么,他能不能祈求,这一回的惩罚,不是失去父皇的宠爱?
衣袍下紧紧握起的两只小手不停地颤着,杞月怔怔的望了龙夜寒一会儿,忽然抿起唇,一转身,三两个腾跃间,便消失在龙夜寒的视线中。
龙夜寒对着杞月消失的方向望了半晌,然后又静静地盯着棋盘看了片刻,眼中的冷芒渐渐凝成了冷至极至的寒冰。
他不会看错,先前杞儿眼中快速划过的伤痛,还有,自己面前的这抹散发着铁锈味的嫣红。
龙夜寒眯起眼,身形忽然消失。
听雨轩内,凉风依旧,只是多了一地的黑黑白白,以及在那黑白间分外显眼的,三两滴似血的殷红。
第一卷 杞月之魇 第二十三章 愿
夜幕慢慢的降了下来,连日晴朗的天也在此时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那雨声轻轻柔柔的,仿佛害怕惊醒那个闭目歇息的孩童。
三两滴雨水落到杞月脸上,冰凉的触感立即让他清醒了过来。
已经快入夜了啊。杞月眨了眨眼,从树桠上站起身,眯着眼凝视远处那座气势磅礴的华美宫殿。
那是龙央殿。
一不留意,怎的又回到这里来了。
杞月搭在树干上的小手慢慢收紧,尖利得恍如兽类的指甲在树干上划出五道深深的印痕。
又回来做什么呢,他,本就没有在此处流连的资格,就连龙杞月这个名字,也是从那个未成形,便被噬心蛊夺取所有生机的人类婴儿手中抢来的。
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被宠爱,没有资格呆在皇宫,甚至,连叫那人“父皇”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他心里那隐隐期盼着的东西。
小手骤然收紧,随着一声沉闷的破裂声,碎木纷飞。
在临近的一颗大树上跃过的暗十一眯了眯眼,折身往杞月所在的位置跃去。无人在旁,树木怎会无端碎裂?此事定是有异,或许,便会是陛下令他们找了一整日的十一殿下。
杞月撤去隐身,转过头,漠然的紫眸对上了暗十一的眼。
暗十一惊喜的睁大眼,大声喊道,“小殿下,陛下——”
‘忘记吧,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都不曾存在。’浅紫色的双眸中似乎有月光流转,一层淡漠,化去了所有喜怒哀乐。
暗十一落在杞月身旁,带起的微风扬起了杞月的衣角,掩在面巾下的脸上尽是疑惑与诧异。他怎么会想到在此处停下?
于暗十一一臂之距之地,杞月望着远方,轻轻地笑了起来,那唇角微扬的弧度含着的嘲讽,不知是为谁而发。
双膝微曲,发丝轻扬。
“咻——”
两人的身影同时朝着相反的方向消失,只余在雨中轻颤的枝桠。
杞月在雨中漫无目的的奔跑着,雨水打在脸上,在眼下汇聚成股,然后轻柔的向后划去,恍若溢眶而出的泪水。
一座座或精美或浮华的宫殿从杞月身旁掠过,可那急速奔行的小人儿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平视前方,急速奔行,没有目的,亦不知缘由,仿佛只要跑着,便能将那些想不清亦不敢深究的事抛之于脑后。
这样胡乱的在宫里穿行,不知不觉中,竟到了一处半熟之地。
是凤舞殿,前几月常常被小胖子龙清黍强行拉至之地。
宫里的宫殿常常是长年彩饰不下,夜夜是灯火辉煌,这不求出彩的凤舞殿,算是特别的一个了。就像此时,无人的殿内只掌着几柄青烛,透过素色纱幕洒下些影影绰绰的柔光。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烛光暗淡的偏殿传来,不时还伴有一些女人的呵斥声以及孩童的求饶声。
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杞月悄悄地跃上墙头,透过那扇未曾合严的窗,远远地往里头望去。
“母后,饶了孩儿这一次好不好?……孩儿又不是故意的……”龙清黍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可那双泪光蒙蒙的眼,却又在某些时候闪着狡黠的光。
陈洛蝶将手中的荆条高高扬起,作势欲打,柳眉倒竖,一双平日里温柔至极的美目今日却怒火难掩,“并非故意?并非故意便能当着林夫子的面摔了书,那要是故意,你还不得翻上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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