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如潭水,绝望但平静。一瞬间,天衍突然嫉妒起即将逝去的父亲,世上有这样一个人,隐忍着自身的悲哀,守护着他的离去。这段深邃的感情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天衍无法理解,无法进入。倘若可以,天衍恨不得自己才是躺在榻上的濒死者。
他呻吟起来,片刻后张开眼睛。
望向窗的方向,地上依旧一片银光,只是失去了刚刚似梦似醒时的那种触动人心的力量。
“天衍,你醒了。”
天衍回了回头,看到了闻重。
“现在是……清早?”他艰难的说。
“是深夜,大约四更天。”闻重轻轻拨开天衍挡在眼前的凌乱额发。
“闻重,你什么时候回来……”
“昨天傍晚。”再次听到了闻重柔和的声音,天衍才感到他的声音是如此的令人怀念。
“你昨晚醒了一次,还记得昨晚的事么。”闻重躺卧在天衍身边,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一只手轻轻盖在天衍身上。
“好多人、好多人在吵。”天衍辨认着闻重,似乎觉得此刻并非现实。
“没有人吵。你伤得很重,醒过来,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闻重道。
“那是我……和那时搞混了。”天衍轻轻咳嗽一声,“头痛。”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可能不痛。”闻重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至少要躺两个月,好好休养会好的。”
“你猜,我掉下来时在想什么?”天衍动了动手指,夹住了闻重一缕乌发。
“谁知道。”
“我在想,坏了,闻重回来一定要骂死我了。”天衍笑着,然而下一刻却被身边男人拥在了怀中。
“闻重……”
“别再说了……”闻重的声音透过衣料传出。
闻重其实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只不过这源泉被他深埋心底,表面所能见的只有涓涓细流而已。天衍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的怅然之感。
第九章深夜对饮
自闻重归来,一旬的时间过去了。这十天内他一直陪在天衍身边。天衍从小敏锐,大约也是感觉到了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几日来对闻重表现的甚为乖巧,身体也有所好转。
这一日,闻重终于再次踏入次都堂。一入眼的便是案上小山一般的文件,闻重揉着太阳穴叹了一声。坐到桌前开始捅这堆白蚁窝。
一坐两个时辰,他再抬头时原本偏东的日头此刻已经到了西边,不知不觉错过了午膳的时间。他放下手中事,闭目靠在椅背上。
那一晚实在不得不为。天衍年幼,太后与荀瓒一边一直势力强大。倘若在立国君之事上都任由他们操纵,失去主动权,那么天衍今后的王权将形同虚设。闻重所为,是为了向众人摆出姿态,告诉他们,南朝之主是这个被你们轻视的九岁的孩子,不容置疑。
然而虽然知道这是势在必行,闻重还是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高高在上,装腔作势,他也就是这样一副嘴脸。厌恶,但是必须做。绝望,也必须前进。这他才是一向的作风。不过,经过那一晚,他也终于再一次与荀瓒互陈了心声。
荀瓒从年轻时就一直追随泰明帝,三次南北之战他都参与其中,深得泰明帝信任。他虽然说一不二,但也一诺千金,是条难得的好汉。后来闻重与泰明帝相识,追随他后,荀瓒也对他多方照顾。荀瓒慷慨热情,闻重少年老成,那时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一切都在某个晚上发生了变化。
从那时起,闻重变得更加寡言,荀瓒变得愤世嫉俗,两个人就像交叉过的直线,从此渐行渐远。闻重知道,荀瓒与段太后一同支持昭王,是因为他想完成泰明帝生前的心愿,吞灭北朝,一统山河。天衍年幼,更无心北伐;昭王是唯一有实力有雄心吞灭北国之人。只是这样未免不计后果,闻重看着这些财务的亏空和褴褛的百姓忧心忡忡。闻重知道他们彼此都明白对方想法,然而已然是两条路上的人,绝无可能在回到原先心平气和交谈的那一点。
一切都在那个酒气熏天的夜晚错过了。
闻重的心情蓦然变得沉重起来。他坐起身,把精力集中在眼前的事务上。
深秋的夜晚,西风吹起衣袂,分外萧索。
此时正是亥时,闻重掐准了时辰,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向东华门。那个踞坐的身影总是在那里,今晚自然也不例外。
闻重一如平素,从东华门出宫回府。只是这一回,他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
李思骁依旧额发挡住眼睛,仰头喝酒。
寂静的深夜只听得到壶中的酒声和闻重的喘息。
“思骁,今晚想请你喝一杯,如何?”闻重凝望着黑暗中男人的脸。
“闻大人如此有雅兴,我自然奉陪。”李思骁道。他说起话来总有几分敌意似的,尤其是像这样微微笑着说时。
两个人坐上闻重的马车,李思骁说出“丰饶酒馆”的名字。丰饶酒馆是州桥夜市附近一家相当寒酸的小酒馆,天衍曾在此遇见过李思骁一次。
这时夜已深了,酒馆里空荡荡的,撒暂的也好散妓也好都已不在。两个人拣最里面坐下,叫了二斤黄酒。
闻重斟满一碗,敬李思骁:
“那晚多亏你将内力送入天衍体内,救醒了他。”闻重将酒一饮而尽。
李思骁看了看他,“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并非不会,只是不喜欢罢了,”闻重目光有些黯淡,少顷振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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