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自己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甘正天的样子。
他那时候身形高大挺拔,西装革履,英俊得就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男人。
而现在,甘南闭了闭眼,不愿再想。
饭桌上两菜一汤,甘正天局促地搓了搓手:“牛柳做起来有点儿困难,还有一个菜来不及做了。”
甘南沉默地摇了摇头,拿过碗给两人各自盛了碗汤,推到父亲面前,轻轻道:“苏北说,饭前喝一碗,养胃。”
甘正天接碗的手顿了顿,而后才坐下。
“吃饭吧。”
甘南低头捧着饭碗默默扒饭。
他没有什么胃口。不管是父亲日益沉默的表情,还是家里越发压抑的气氛,或者说对苏北的想念,以及两人莫测的前路,都让他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
甘正天抬头扫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道:“吃菜。”
甘南充耳不闻。
甘正天皱了皱眉,放下碗像是忍不住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瞧见儿子眼下的黑眼圈。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给他夹了一筷子牛柳。
甘南顿了顿才抬头道了声谢。
之后他便不再只吃白饭,夹着牛肉吃得飞快。
甘正天多少放了点心,自己夹了块牛肉,然而刚入嘴却吐了出来。
“甘南!甘南别吃了!”甘正天提高声音道,“你吃不出咸味吗?这么咸你怎么咽得下去!”
甘南等他喊完,怔怔地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才抬头看着他道:“咸吗?”
甘正天闻言怔住,失力般地搁下筷子,颓唐地靠在了椅背上。
“小南,你已经……”你已经难过得连味道也尝不出来了吗。然而他理智还在,这么妥协的话怎么能说出口。
你是他的父亲,无论你有多么不忍心、不忍心得恨不得把他所想要的一切都双手奉上,你还是要替年轻的孩子看清前路的方向。
甘正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些软弱的情绪早已不见。
“别吃这个了,去喝点水。”
“我第一次烧菜的时候也这样。”甘南盯着那盘牛肉轻轻道,“牛肉是苏北喜欢吃的,但是不好做,我第一次做把不准度,放了很多盐,他吃得特别开心,还不让我吃……后半夜我看见他起床喝了一大瓶水,等他睡了我去厨房尝了尝剩的,才发现特别咸,那个时候我……”
“够了。”
“我发誓我要为他学会每一道带牛肉的菜。”甘南淡淡地笑起来,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
甘正天闭上眼,不想去看他略带着甜蜜的回忆。
儿子这样的表情他太熟悉了——那是他二十多年前就体会过并以为从此不再有机会体会的心情,直到他遇到严谨。
然而,刚想到严谨的甜蜜还没升腾起来,他就想起了甘南的母亲。
“甘南,你这是逼我。”甘正天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他偏过头去看落地窗外的灯火明亮的小区,“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一点点,护士刚把你抱给我,我还没来得及笑,你妈妈就……我当时抱着小小的软软的你,我特别害怕,害怕我一个不小心你就没了,跟你妈妈一起……一起离开我。”
甘南慢慢把视线拉回来,怔怔地看着他。
甘正天是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闷葫芦男人,他多数时候总是沉默,难得的笑容也像出鞘的剑一般带着风霜,自甘南有记忆以来,几乎从未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伤感,怀念,遗憾,内疚。
“你怪我不为你着想,可是,我能怎么办……你当时那么小,小得我觉得我一捏就会碎,我除了把你带给你奶奶,让你们离我离得远远的,我还能怎么办。”
“我每天睡不到六个小时,天天在外面跑,恨不得让自己忙得团团转,忙得没时间去想你妈妈的死,去想那个被我送走的孩子今天有没有学会讲话,明天能不能学会走路……”甘正天痛苦地闭上眼。
甘南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甘南。”甘正天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几乎语带恳求,“甘南,你知道支撑我走过这四年,这一千多个日子的是什么吗?”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甘南狼狈地垂下眼,企图躲开他的视线。
“我想着,等我出狱了,我的儿子就毕业了。他会有一个跟他母亲一样温柔娴淑的妻子,一个跟他一样懂事可爱的孩子。”甘正天看着甘南僵硬地几乎要颤抖起来的四肢顿了顿,然而他终究狠起心肠,“这是他难产死去的母亲最后的愿望,也是他在牢里苦度时日的父亲唯一的奢望。”
“甘南,我求求你,让我死了之后能有脸去见你妈。”
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管是父亲的痛打,臭骂还是失望,他都以为自己有了面对与承担的勇气。然而,真正到了这一日,看着自己永远意气风发就连牢狱生涯也没有折损他半点傲气的父亲,在自己面前红着眼眶求自己,求自己去过对常人而言最普通不过的生活时,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竟全似小儿的天真妄想。
他在父亲的恳求面前,溃不成军。
甘南沉默良久,用手盖着自己的眼睛,哑声苦笑:“爸,你又何尝不是逼我。”
那日之后,两人再次陷入僵持状态。
“你说这个女孩子怎么样?眉清目秀的,看着就很温柔。”
“正天……”
“不然这个呢?眼睛很大很亮,挺可爱的。”
“正天……”
“还是都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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