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空间。那男子的面孔看不清楚,但那副挺拔的身姿,却如雪中青松傲然醒目。
“宿恒……”
安平抖著唇,声音破碎语不成调。
他按著隐隐作痛的腹部,一步步往上挪,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心上,满腔的思恋,满腔的渴望,满腔的委屈。
楼上的男子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踟蹰地向前迎过来。阳光终於落到了他的脸上。
一蓬刺目的眩光轰然炸裂。
“你好,我是宋杨。”
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午後,白亮的日光下,温婉清秀的少年对他仰头轻笑。
一声尖锐的鸣叫刺破耳膜钻进脑髓。扎眼的白光腾空遮住整个世界。安平惊恐地瞪著一片空茫的双眼,不觉松开扶手向後仰去。
四十一
十月金秋,小城中的茶花次第开放。道路两旁,学校操场,家家户户门前的庭院里,或粉润或浓豔的花朵,簇拥著探出金白的雄蕊,嘻嘻闹闹如一群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织就一城与朝霞一般绚烂的五彩锦云。
安平看到少年的自己推开小木楼二楼的窗子,探身看楼下的茶花树。粗壮的枝桠有一只伸到隔壁院落,最大最美的那朵茶花就缀在那杆枝条顶端。
母亲在卧房午睡,父亲在单位加班未回。安平觑著那嫩红花朵,眼珠贼贼地转了两圈,轻手轻脚下楼去。
他自出生身体便与平常男孩不同,母亲拿他当女孩样娇养,傻小子玩儿的粗鲁游戏坚决不许他碰,磕破点皮都能心疼半天。熟不不知他这母亲跟前的乖宝宝,在外面撸著袖子与人干架,翻墙爬树样样精通。
三两下攀到树顶,横卧在斜倾的树枝上探手去够枝头的花魁。朗朗读书声清洌洌乍然而起,指尖一滑,那花朵擦过手指,荡悠悠坠在一册打开的书页间。
“我的花!”
捧著诗集鲜花的主人仰起脸。
玉白干净的面孔,竟比白山茶花还要秀丽。
“你好,我是宋扬。”
少年唇角弯弯,灿若春花。
多少年过去,曾经的美好都被打碎,蒙盖上层层羞辱,蜕变成悔恨的噩梦。只这六个字,简简单单,清清朗朗,不曾消损半分。
这个名叫宋扬的少年,为他打开另一扇门,让他体味到除去父母双亲之外,两个原本陌生的人之间最干净纯粹的感情。
他自小孤僻没有朋友,认识宋扬之後才体会到跟同龄人交往的快乐。他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复习做功课,每天都在宋扬家玩到很晚,吃过宋扬的阿姨烘焙的新鲜糕点才回自己家;宋扬长他两岁,事事让著他,他有时会为一点小事乱发脾气,宋扬可以通宵不睡,画出几十幅漫画制成简易小电影,就为博他一笑。
十四岁第一次来月事,整个天都塌下来。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令人作呕的怪物。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几天几夜,趁著家人不备偷跑到城边的山林地里寻短见。宋扬连夜翻过连绵的山头找到他,把他从山洞里背出来,全身都是被岩石、树丛刮蹭的伤口。事情过去之後,很长一段时间他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会遭人耻笑,性情暴躁成绩一落千丈。宋扬骑自行车,赶上百里的路去省城为他挑选复习资料,忍受他暴君一样的坏脾气,天天哄著他给他补习。足有半斤重的习题集他说扔便扔,把宋扬砸得满头包,歇斯底里地精神病人一样咆哮嘶吼。心头的愤恨、怨懑、不甘没法向父母发作,在胸口发酵成恶意的毒液,全都化成拳头砸到宋扬身上。
十六岁的少年毫无怨言,默默地把他的怨恨全都承受下来。紧紧抱著他,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平平别怕,平平很好,真的很好。”
他挣不开宋扬的怀抱,心里的邪火无法畅快发泄,张口死咬住宋扬的肩膀。血流迅疾充满了口腔。宋扬硬撑著任他咬。直到白衬衫的衣袖都染红了,他才傻愣愣地松开牙关。
“怎麽办?我是个怪物,没有人会喜欢我。我也永远都不娶不到媳妇了。”
“胡说,哪里有这麽可爱的怪物。”宋扬捏著他的鼻子,给他擦眼泪,“想要媳妇还不简单,我来做平平的媳妇。”
眼泪还在眼里打转,少年柔软的嘴唇的贴过来,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战战兢兢吻在一起。
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吻,混杂著腥浓的血腥气,磕磕绊绊地缠绵著,烙印在最深的记忆海。
那时他那麽年轻,怀揣著大把的希望和美梦,轻易就把爱情童话当做现实。
所以最初宋扬离开时,他并没有难过。他信这个少年,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宋扬从来没对自己食言,他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他一定不会中途退场。
他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宋扬更是把他娇惯成了无法无天又满怀天真的小傻瓜。除了信任他、依赖他,他全然没有其他想法。即便他生下豆豆苦等三年不见宋扬的人影,他还是会无意识地为宋扬开脱。
他一定有苦衷。他是宋扬。宋扬不会骗他。
直到突然有一天,改头换面的宋扬从天而降,不择手段地抢走豆豆,他才幡然醒悟。
原来,这场美梦早已终结,只有他一直不肯醒来。
爱得最深的人,往往也会给予最深的伤害。
宋扬在他的心尖上捅一刀,夺走豆豆,间接害得父亲病逝母亲疯癫,这道伤口注定一辈子好不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麽多年过去,没再听说过哪怕一星半点关於宋扬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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