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能说些什么。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去说呢?父亲?兄长?朋友?他都应当鼓励阿诚,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女生的情书。教他应对,鼓励他约人出来,给他钱,借他汽车,推他开车出去接女孩儿出来玩,连餐厅也给他订好,怕他害羞说不出话来。
坐在沙发前和金家人谈婚礼细节的时候,明楼忽然想起在巴黎黑暗的忏悔室里的自己,只觉得格外讽刺。他会因着阿诚第一次约会而心绪不宁,如今却也平静地坐在这里谈论一桩亲事,一桩终于把他的阿诚变成别人的阿诚的亲事。
对日战争已经走向了尾声,他安排好叫阿诚离开上海,去西北,带着金老师一起,因为新的战争即将开始。他知道阿诚不愿意,但他的阿诚从来都明辨是非,知晓轻重。只是走之前,苏太太叫他们在上海办了婚礼,也叫大姐在天之灵能有所宽慰。婚礼这些事情,又多又繁琐,苏太太来帮忙,明楼只顾着写支票就好。阿诚其实不想要个大婚礼,他只要两人登记了就好,但终归不想委屈了别人家的女儿,该有的,全都不少了她。
明楼寻思着要送他件结婚礼物,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些什么。他应当是由不少产业,房产,地产连同古玩珍宝什么的,这些都是阿诚记录在册的。至于随身的衣服手表也都是阿诚一件一件置办回来的,一定比他更清楚。
他忽然意识到,他只有阿诚了。
这么多年的生死相依,也终于走到无不散筵席的地步。仔细想想,明楼也是有些唏嘘。
阿诚小学毕业和有些同学分开的时候难过得很,回来就扑到他怀里,不叫他看到自己哭了。哄了很久,无非就是那老几句哄小孩。那时候阿诚问他说:“那你呢?我和你会不会有一天也是要散的筵席?”
“不会,就算你结婚了,也是娶了人家的小姑娘到明家来呀,我们不会分开的。”
时局如此,谁许诺都没用。
向阿诚敬酒时,不是没想过如果自己在法国时勇敢些,他们会不会不止是战友。
然而他不敢冒这样的风险,不想叫自己那些不堪的念头把两人的关系破坏到无可挽回。他甚至愿意承认自己的怯懦——于革命,他英勇无畏,从不惧死;于爱情,他从来都是犹豫的,与汪曼春的初恋是,对阿诚似有还无的心思也是。他试图说服自己爱情是最无关紧要的奢侈品,却发现自己就是养尊处优太久了,早就由奢入俭难了。
新郎新娘在宾客的欢呼中拥吻,他随着大家一起鼓起掌来,感觉终于有什么碎成了齑粉,飘扬开去,不留痕迹。
与阿诚约好,日后上海重逢,届时要带小家伙来。他也要带他去买衣服,那时候他退休了,也能接他放学的。带他养一对黑眼睛的兔子,绝不喂一点巧克力。他想阿诚到时身为人父肯定要不开心,便不告诉他,他还想着偷偷给小家伙吃国外进口的牛奶饼干,想吃多少吃多少。如果同别人打架了,就带他去镇场子,不叫他吃一点亏。教他念英文和法文,明大教授肯定比学校里的寻常老师教得好的,定叫他们父母放心。
只是刚结婚,他就想到这样远。若是早些能想到这样远,就在留下阿诚时离他远些,再远些,倒省去今日种种烦扰。
他送他们去车站,汽笛的声音大得盖过了他说的那句“再见”。声嘶力竭不是他的习惯,但他实在想好好道个别。伸出手去握他的手,火车发动起来,他握不住的。
醒来的时候,明楼想去握他的手,又怕吵醒他。他盯着那人看,看他耳尖慢慢地红了,看他呼吸声越来越急,然后扑哧一声笑了,睁开一双黑亮的眼睛:“我睡觉,你盯着我做什么?”
“你睡觉,怎么知道我盯着你?”
“我就是知道啊。”阿诚笑着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拽他,“今天又不上班,再睡会儿。”
其实没多少睡意了,只不过新婚燕尔,如兄如弟,都听你的。明楼躺下来,过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恩,我听见你说梦话了。”
“我说什么了?”
“你揭我的短,说我跟人打架,连我养死了一只兔子都说个没完没了,也不知道跟谁告状呢……”阿诚打了一个哈欠,翻过身来对着他,“明长官真是记仇啊。”
明楼笑了笑,只说:“我梦见我去eur忏悔。”
“忏悔什么?”
“忏悔我喜欢你这件事。”
“你跑到天主教堂,忏悔这个?”阿诚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伸手将他脸上一根断头发拿掉,“真的假的?”
“假的。”明楼眨了眨眼睛,“做梦嘛……”
假的就好,叫你知道我真去过,定要笑我。阿诚翻过身去,舒展了几乎要折断的腰。当年,他的忏悔里隐去了明楼的性别,只忏悔自己对如兄如父之人的绮念,更忏悔自己想介绍他加入他们,与他同行的自私。
也是有趣,神父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上帝会宽恕他们的罪孽,只道:“上帝是不会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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