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恒看了看墙上一架古老的自鸣钟,走得不十分准,估摸着时候不早了,因道:“我得去学塾了,您要是不介意,就陪阿池顽会儿吧。”
什么您呀您的,仙君听着刺耳得很,皱眉道:“叫我白何就好。”
难得仙君不摆架子,身后两人又小小的惊诧一回。真是,才到人间一天,处处就变样了。
温恒笑了笑,不可置否,径自收拾东西起身,顺道将院门掩上。
阿池候父亲离去,敏捷的从长凳上滑下来,将几块砖石堵在木门背后,免得野物偷偷进来。
白何看着颇为有趣,他也见过不少人间的小孩子,大部分都是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这一个却分外懂事——也许因为阿池本就不是凡人,这是他的孩子。
仙君招手示意小家伙过来,问着他道:“你爹平时不在家,你是怎么消磨时间的?”
阿池没有回答,自顾自的从房中取了一本三字经,一笔一划细细描摹上头的字。
虽然人小,握笔的劲力不十分充足,可是瞧他那认真的态度,已经很有书法名家的神-韵了。
白何凑趣道:“你认得上面的字吗?”
阿池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看他。
方才温恒在时还是有说有笑的,现在那小秀才一走,这孩子就变得沉默寡言。白何不知是他天性如此,还是仅仅对自己产生的戒备,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令他颇为挫败。
看来那人在他心中的位置,自己一时半刻仍是取代不了的。有那么一恍惚,白何想干脆使用蛮力,把父子二人全都劫走算了,但是转念一想,阿池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至于温恒嘛——仅仅是寥寥数语的对话,白何已经觉得这小秀才分外的倔强,而且食古不化,真不知这样的人当初是怎么摸到小倌馆里去的。
但若是没有这桩奇遇,阿池现在或许已不在世间,大约这便是前世的缘法。仙君想着,心底咂摸出一种奇妙的滋味。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两个侍从伏在半空里都无聊得打起盹来,阿池这孩子却仍旧聚精会神伏案疾书。
好容易临摹完一页书册,白何殷切的问道:“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
他自己虽不会做饭,大可以托侍从们往集市上买去,顺便能多制造一点与儿子相处的机会。
阿池摇了摇头,小心的离开方桌,站在门边望了望,只见夕阳已渐渐沉下,晚霞在天边染出绚丽的云彩,目光顿时变得熠熠生辉。
白何隐约猜到点什么,试探道:“是不是你爹要回了?”
阿池点头。
果然如此,看样子每至黄昏,小家伙都是这样翘首盼望。不知怎的,白何心里忽然有点不忍,看来在他不曾发觉阿池行踪的日子里,他们父子俩都是这样度过的。这般看来,自己这个仙君反倒未尽其责。
他蹲下身,看着儿子的脸认真说道:“表叔带你去找阿爹,好不好?”
不待阿池回答,大手一挥就将他抱了起来,大步走出院门。但见落日的余晖撒在乡野间,营造出一种温暖的气氛,格外宁静美好。
在此之前,白何已将村子的路径都摸透了,走起来轻车熟路。小心的迈过田埂中那些疯长的野草,他趁便问道:“阿爹平日里都回得这样晚吗?”
大约是因白何愿意带他去见温恒,小家伙的态度也和悦了不少,糯声糯气的道:“有时候晚一点,阿爹说我要是等不及饿了,就到大婶家里凑合一顿。”
虽然不曾体验过人间的生活,可想而知一个鳏夫带着孩子多么辛苦。白何沉默了一刹,道:“你阿爹家中再无其他亲眷了么?”
小团子指了指自己圆乎乎的鼻子,“有我啊。”
是呀,这三年来一直相依为命,自然比旁人更加密不可分。白何笑了笑,觉得自己终究不能操之过急,不过温恒这个凡人倒实实出乎他的意料,尽管有着孤清的身世,他看起来倒并非怨天尤人的那一类,反而极有目标和决心——尽管这目标在他一个神仙看来相当俗不可耐。
真是有意思的人啊。
白何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越过两三个土丘,眼瞧着村塾近在咫尺,白何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只见学堂里并排着走出两个身影来,其中一个自然是那眉清目秀的小秀才,至于另外一个稍微高大些的,白何就不大认得了。
两人有说有笑,模样看起来十分亲密。
白何蓦地觉得心里有些着恼,突兀的问道:“那人是谁?”
阿池伏在他怀中,轻快的说道:“那是常叔叔,和阿爹认识很久了。”
原来是老朋友,还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白何不禁冷笑了一下,还以为这秀才郎一个人孤零零的,其实并不寂寞嘛。
背上仿佛爬了数只蚂蚁,窜得他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白何忙默念了几句仙诀,将躁动的心绪镇压下去。
嫉妒是凡人才有的情感,在他身上不该存在。再说了,他为什么要嫉妒?本来都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只在机缘巧合之下共度了一夜而已。
那股异样感却挥之不去。
*
温恒引导孩童们下了学,才和常云起一道从书塾里出来。常云起是县衙里常主簿家的公子,闲暇时也会来塾中教他们算学——这些孩子们不是个个都要参加科举的,学些做生意的诀窍,对他们或许更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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