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连负这样糟糕的成绩,今年干脆连围甲都没得打了。邹扬在徐海峰面前觉得矮人一头,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至少邹扬还是个替补呢。
蔡院长很为学生感到可惜,但又敏锐地觉察到,徐海峰得的是心病,除了他自己,其他人无能为力。
学生是个什么性格,老师总是最了解的。徐海峰天赋过人,身上始终有一股傲气,谁都不服,这就叫做过刚易折。徐海峰对学生吝于夸奖,有很大的原因就是性格使然。他谁都看不上眼,从他嘴里你能听见最好的夸奖,也不过是“还过得去”。其实徐海峰的评价,要从另一面去解读,他喷的最厉害的那些人,恰恰就是他最忌惮的那些人,只是他羞于承认,因为他对自己不自信了,他只能通过贬低别人来增强自己的信心。他也因此非常在意别人尊不尊重自己、自己在道场里还有没有权威,他的胡搅蛮缠其实就是在找存在感,证明自己还没有彻底失败、被人遗忘,满足比常人更膨胀的自尊心。
蔡院长说过他很多次,可是徐海峰没法改。除了道场,谁还把他当回事呢?他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为国打擂的少年棋手了。虽然外在变本加厉地锋利狂傲,但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折了。极度自卑和极度自负原本就是一对双生兄弟。
同一时间,谢榆接到了陈恭熹的电话,要求他在网上对徐海峰事件表一下态:“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是我看了一下你的微博,全被攻陷了呀。你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要是现在出言为你的老师辩解,恐怕会引发众怒;就算是保持沉默,也会被默认为共犯。诶,好不容易我们围棋界有了点知名度,就要背负这样的恶名……”
谢榆道:“不要担心,陈院长,您可以这样做……”
当天晚些时候,各个渠道的新闻稿流出,围棋道场的魔鬼式训练进入了主流视野,“冲段少年”的生境被记者挖掘、曝光,大量的kol参与了探讨,将“冲段少年”这个词条推上了微博热门。
人们的关注点从起先的徐海峰事件,变成了对小棋手的敬佩与叹惋。全中国只录20个人的围棋高考,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却是所有围棋少年必须面对的一道龙门,他们为此克服的艰难险阻令人动容,化茧成蝶的职业棋士更是成了“梦想成真”的代言人。
随着人们对棋圈的了解加深,关于“虎狼教育”的讨论更加理性,大众聚焦徐海峰的去留问题。
正当蔡院长拟写对外公告之时,谢榆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徐海峰从沙发上挺起来:“阿柯!”神情是由衷的喜悦。
“徐老师。”谢榆摆出魏柯标志性的官方微笑,在徐海峰身边落座,面对着破天荒给他好脸色看的老师。
其实徐海峰并不是总吃了□□似的,他也有温柔的时候,他对魏柯就很好,跟邹扬待学生没有两样。魏柯下出了妙手,徐海峰会夸奖他;若是下了烂棋,徐海峰至多说一声“怎么会呢”,耐心地从旁指点。徐海峰谁都忌惮,谁都看不上眼,但唯独魏柯,除了毫无保留的欣赏、毫不保留地传授,再无芥蒂。
而徐海峰对谢榆,评价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还是不要下了。”
后来也果然不叫他下了。
一个人的心就是能偏到这种程度。
“最近状态不好?”徐海峰笑眯眯地搭上了谢榆的肩膀,“来道场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老师的状态也不好吧。”谢榆冷不丁刺他一下。徐海峰上个赛季围甲15连败,导致所在的队伍降级;又没能在各大杯赛的预选赛中顺利出线,根本无缘世界级赛事。徐海峰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虽然是个职业棋手,但没棋可下了。
听闻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这样戳他的痛脚,徐海峰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谢榆又补了句“难兄难弟”化解了针锋相对的气氛,让徐海峰怀疑是自己多心,可神情终究是有几分落寞了。
蔡院长戴着老花镜,把稿子递给谢榆:“你来得正好,帮我改改,看声明要怎么写合适。”
谢榆扫了一眼:“现在的情况,直接辞退老师并不合适。”
“可是棋院那边……”
谢榆微微一笑:“棋院主要担心的是舆论压力,怕老师的做法抵消了近段时间棋界好不容易造起的声势。但是我看网上的讨论,并不是一窝蜂地反对虎狼教育。说实在话,老师这根本算不上是体罚。不要说围棋教练了,就是很多带高考班的老师也这样。只是一点点教育方式上的问题,没有那么严重。”谢榆说到此处顿了顿,收拾自己的心情,“而且棋界人尽皆知,不是只有蔡文玉道场实行军事化管理。这不是个别教练想要凌虐学生,而是每年20个定段名额就摆在那里,不严格要求不行——老师也是想要学生们多多考上的吧?”
徐海涛一对上他的眼,就错开了目光,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一旁的蔡院长说了句“当然”。
“所以虎狼教育其实是体制下的产物,棋院不作革新,教育方式就不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蔡院长摇摇头:“你以为中国围棋是怎么赶日超韩的?这个体制是有优势的。除了把棋手放在一起作大量课时的训练,没有捷径。”
“所以不管舆论如何天翻地覆,棋界的固有体制不会改变,我觉得徐老师也就没有必要引咎辞职。”
徐海涛向谢榆投以感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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