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朱里是个连镇都算不上的地方,但终究是客商往来之地,陈家做了许久的饭庄还是知道规矩的。【先上了一壶三白酒并一碗佐酒小菜,好让两人等得不着急。
徐元佐给陆夫子斟满酒,问道:“夫子别来无恙?”
陆夫子微笑道:“倒是还好。”
徐元佐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学生看夫子面色,家中定有喜事。”
陆夫子眉毛一挑,却有些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你这相面功夫稀疏得很,看来无法以此谋生啊。”
徐元佐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我还是安心当我的小掌柜便得。”他听陆夫子口气,看来家里不甚美满,实在是大大的好事,自然高兴。
“不过夫子受人仰望,世兄又有才干,缘何兴叹呢?”徐元佐出言探问。
陆夫子又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我那犬子,叫人不省心。”
徐元佐心中一动,道:“世兄才俊过人,先生这般说起来真是有过苛之嫌。”
陆夫子摇头道:“远不如你。”他顿了顿,又道:“今年挣得钱虽比往年多些,但是听闻郡城的布价又要大涨,岂不烦心。”
徐元佐微微颌首,心中闪过一丝得意:这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只是这得意劲刚起来,又被另一个念头打消了:自己既然知道陆家做花布生意,也知道如今布价看涨,缘何没想到陆家本就该面临这个困扰呢?实在是思虑不够周全啊!
陆夫子却不知道徐元佐内中自省,只见他突然沉默下来,以为他也为自己思虑,心中竟然有些感动。他安慰道:“这事也不是你我能定的,都是那些大家豪族定的。”
徐元佐浅浅抿了口糯米酒,道:“夫子,您既然与徐大管事是旧交,为何不走他的门路呢?”
陆夫子微微摇头:“元佐啊,往日只教你读书写字,却没教你人情世故啊。”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这人情,最忌讳的就是有来无往。我将你荐给他,这是彼此互利的事。但我去求他买布,即便以银子酬谢他,他也是亏了。为何?因为他还得去求别人呢!人情债可比银钱债贵得多啊!”
徐元佐微微颌首,道:“先生所虑,倒是有些道理。”
“别让人家为难,尤其不能让朋友为难。你让朋友为难几次,日后也就没朋友了。”陆夫子道。
徐元佐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把握着节奏,道:“夫子,莫若我去给世兄转圜一番。想那边布行的大掌柜,在园子里一住好些天,也算是有些交情。”
徐盛现在还被关在夏圩新园的柴房里,徐琨暗中派人打听,但这种事却如何敢张扬?
陆夫子眼中闪过希冀之光,却道:“平白欠人人情……”
“也未必。”徐元佐低声道:“徐盛此人一贯中饱私囊,只要给他一些回扣,他便能从布行里拨出货来,价钱肯定要比牙行里拿便宜些。”
徐家布行等于厂商,牙行、商栈都是经销商。从厂商直接拿货自然是要便宜的,只是这样却会损害经销商的市场。
不过在现在这个光景之下,谁在乎呢?
想来牙行、商栈都不会计较。
也未必敢计较。
徐元佐说罢,陆夫子微微前探:“若真能如此,我家怎会小气?”
“这里头……”徐元佐干笑一声:“也请世兄与家严一道走走。”
陆夫子眼珠一转,知道徐元佐的身份不适合直接帮自己父亲拿货,已经知道自己儿子是挡箭牌,自然一拍即合:“如此两厢得利的事,自然是好的!”
徐元佐又道:“我大约还要偷偷打徐管事的旗号,所以那边还得夫子出面去谢人家,只当不知是我在其中转圜。”
“那是自然。”陆夫子一付老吃老做的神情:“我自有分寸。”
徐元佐嘿嘿一笑:“既然如此,过几日我便将文契弄来。”
“到时候你也别老往回跑,派人送个口信,我自叫你那不长进的哥哥过去。”陆夫子道。
徐元佐也有此意,当即点头称是。
不一时,徐良佐来了,陈家夫妇也接连上了热菜,雅间之中杯盏交错,大快朵颐,自不用提。
陆夫子解决了家中难题,眼看来年收入有了保障,自然高兴。徐元佐没有欠人人情,将自己与陆夫子关系又拉近了许多,也解决了自己的需要,实乃一石三鸟。徐良佐毫无心事,平白有了个大吃大喝的机会,实乃三人之中最快乐的一位了。
徐元佐又趁机将联宗续谱的事透露给了陆夫子。陆夫子虽然只是淡淡恭喜,却必会将这消息传播出去,所以徐元佐也等于向全朱里宣告自家与徐阁老家乃是亲戚。
一餐饭吃得酣畅淋漓,陆夫子下午的课程自然也就打算放羊了。
徐元佐回家与母亲打了个招呼,见父亲为中午吃饭没请他而闷闷不乐,索性早些赶回夏圩,那边还需要他坐镇呢。
夏圩与朱里虽然不远,但是交通费用对于小门小户而言却很令人心疼。徐元佐自然不计较这些,就跟后世打车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已经引了船夫时常过来揽生意。若是日后商榻镇那边的客栈开起来,恐怕徐元佐还得长包两条船。
冬天的河流较缓,全靠船家卖力。徐元佐躲在舱里,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那边船家,可是从朱里来的?”
听声音,来者正是罗振权。
徐元佐拉开船篷,顿时一股冷风冲了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差点连眼睛都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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