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但更使我生气的是,自从瓦纽沙开口后,佩图霍夫就再没把我放在眼里。他完全地、专注地直视着我的老师和朋友,用轻浮的语气挑衅道:“您怎么看,亲爱的瓦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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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忘记了瓦纽沙是如何作答的。啊,回忆!这可恶的东西会使我们陷入如何忧伤又自怜的境地,但我竟再别无他物去凭吊死者。哪怕只是一束鲜花,一首俄国式的挽歌或者一杯苦涩的烈酒呢?我一无所有,只有日复一日变得愈发模糊而无足轻重的记忆。
更痛苦的是,这些如落叶般逐渐凋零的记忆总能提醒我:对我这位亲爱的老朋友来说,我是怎样一个面孔模糊的陌生人。
“可恶!”在后来那些弗拉米基尔和安娜都缺席了的日子里,在瓦纽沙埋头写作时,他经常会遗忘我跟他共处一室。任何构思上的违和和迟疑都会引出他与素日不同的、难以想象的咒骂,“这头蠢驴——!”
他喃喃的诅咒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我还尴尬地坐在他对面,两只胳膊中间装模作样地放着一本书。他抬头盯着我瞧,瘦削的面孔完全涨红了,以至于颧骨处薄薄的皮肤都赧然地绷紧,“对不起。”他咕哝道,一只手从额前插进头发里,毫无风度地拨弄着乱糟糟的卷发。
突然,他长叹了一口气,一下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推开了。他的两只长胳膊仿佛一个游泳的人一般伸展到了极限又聚拢,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我瞧着他,他又看着我。
“这些都有什么用呢?”他咕哝道,“每次我写完这些无用的东西总是被羞耻感逼得喘不上气来……我在做什么?我既没有……被吸引,也没有……”他目光涣散,脸色颓唐,又一下好像注意到了我,很惊慌地闭上了嘴,坐下`身来。
我完全看出了我的在场是多么得不合时宜,而且非常地令他困扰。但我还是善意地想为他分忧:“瓦纽沙,你在担心什么?”
他瞧着我。在那一瞬间,我完全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他意志的土崩瓦解:我素日认识的那个处变不惊的大学生不见了,留在这个躯壳深处的只是一个惊疑不定、连灵魂都完全惶惶然了的男人。他的面孔也因此扭曲,在日光的影子下现出一个渴望坦然的轮廓,像是徘徊在夜间小道上的孤鬼。他望着我,短短地抽了次气。
“我很感激,但是……”他磕磕绊绊地说,一边好像仔细观察着我,露出像是怕我生气一样的神色,“我,我想我现在不适合独处。我真怕惹您心烦!……”
他脸上泛出一丝怪异难看的微笑,双颊涌上一片仿佛发热似的潮红。
他好像很为难似的说:“我真不愿意麻烦您,谢廖沙,不过,您能帮我带个口信吗?”
“没问题,您客气什么——”
“我要做的这是什么事啊,”他眼神茫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但声音却又大得惊人,“但我却还害怕!”
忽然,瓦纽沙猛得向后一靠,劲头之大让我满心以为他会栽倒在地上;但结果他只是伸长了脖子去看立在墙角的座钟,而且好像完全遗忘了被他放在桌上的怀表。
“我的上帝!”他喃喃地说,“真不敢相信,我给全忘了!”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先匆匆忙忙穿好衬衣,套上搭在椅背上的一件白缎子背心,又随手抄起一件丝质睡衣披在身上就打算穿外套。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位绅士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红着脸走回卧室换了一身齐整的套装走了出来,但还是长吁短叹。
“欸,我亲爱的谢廖沙,”他亲热地叫我,让我一下觉得他的失仪没那么难以接受了,“您真能为我把口信送到吗?这也许很过分,但是……”他微微一闭眼睛,倒像是突然做起梦来,“我恳请您用性命担保这件事。”
我有些惊惶。他马上像看出来了似的说:“只是一件小事!”他强调说,又得到了我的再三保证,“那么请您给瓦洛佳带个话——”
他又闭上眼睛,精巧的眼睑微微翕动,像是一个人做着让人心烦意乱的梦似的。痛苦和隐隐的期冀矛盾地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让他习惯了平日的温和庄重的面孔线条变得如波浪般浮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卷起一场暴风——或者彻底归于死寂。
就在这种挣扎不定的痛苦中,他开口说:
“就请告诉他:不,我很抱歉,我很……我得为他……,”他突然刹住了自己急躁的仿若受着折磨的语气,喉头上下不断滚动,让我想起我望着我的父亲哭泣。
这让我十分难受。于是我开口鼓励道:“您说是给谁的……?”
他浑身猛得一颤,像是被我的话从一个噩梦里惊醒一样。他一时沉默了下来,令人难解地注视着我。除了一直微微颤抖的身躯,他就像一尊雕像般静默不语。
过了好几分钟后,他才说:
“请您转告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不。”他说完就转身披上了一件黑色的狐皮大衣,穿好马靴向外走去。
他打开门,一阵寒气自屋外袭来,他突然转过了头,脸色在黑衣的映衬下苍白得像雪花。
“我也不再授课了。您可以挑两本书拿回家去看,请当作我个人给您的礼物。”他说,嗓音不再迷茫乃至颤抖,“也烦请转告他和安娜。他会明白的。”他顿了一下,“无论他有什么回应……请不要告诉我。”
门被怦然关上了,卷起一阵苦寒的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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