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钱包,取出一张纸钞,平整地压在了马克杯下。
“我们这儿地方小,车也少。现在是十点零八分,去机场的公交刚走了一班,要再过五十二分钟才会开第二班。你难得来一次,就当休假,多在镇上走走吧。”
留下这句话,何岸把小胖熊摆端正,走出了奶茶店。
杯中的热可可还是刚才端上来的样子,一滴没少。它不再冒出热气,波纹里荡漾的甜香也闻不到了。
郑飞鸾的心突然空了。
干干净净,四面白墙,伸手一敲,还听得到寂寥的回响。
他仿佛看见这座南方小镇的大门,就这么悠长地、凄惘地,带着一点对陌生客人的怜悯,在他面前关上了。
第四十一章
何岸回到青果客栈的时候,小粉丝团们刚刚安顿完毕,正在庭院中央玩自拍。
秋千、月桂、绣球花,还有英俊帅气的。
戴逍一个正正经经的客栈老板,花枝修剪到一半,硬是被拉去出卖色相:穿着布围裙,拎着园林剪,换着角度在镜头前陪她们拗造型。照片拍完,姑娘们聚作一堆,齐刷刷p图、签到、相互点赞,折腾完一轮才出发去影视城。
戴逍送走她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见何岸站在门边朝他笑,就耸了耸肩,自嘲道:“赚钱不容易啊。”
何岸笑得更开心了,用力点了几下头,深表同情。
戴逍是个界限清晰的人,见何岸没主动提起郑飞鸾,就默认他已经把问题解决了,一句话不多问,回了个灿烂的笑容。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地把这不愉快的一页翻了过去。
“铃兰哭累了,在床上睡觉呢,去看看吧。”
戴逍指了指房间,然后转身一弯腰,从墙角扛出来一辆结实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俩车轮子在空中悠悠地转。
何岸问:“你去哪儿?”
戴逍的脸色立刻黑透了:“去一趟镇东的质监局。快年底了,又开始薅羊毛搞创收,成天没事找事想从我兜里抢钱,我得去说个明白。”
“这回又罚什么了?”
“噪音污染。”戴逍更来气了,一张脸臭得能招苍蝇,“我们家噪音是谁弄出来的,他们心里能没数?”
噪音问题一直是青果客栈的顽疾。
大门前隔河就是一间酒吧,天天嗨歌劲舞到深夜,节假日更是不狂欢到天明不关门。镇里的客栈业有规定,客房方圆二十米内不能有噪声源。按道理,应当是制造噪声的酒吧接受整顿、消除污染,偏偏酒吧平安无事,反倒是临河的一排客栈年年被罚。
青果客栈离酒吧最近,罚的当然也
“源头不管,成天盯着受害的罚,黑社会都不带这么颠倒黑白的。”
戴逍忿忿不平念了一通,说着又想起什么,稍微一顿,语气变温和了些:“何岸,你是不是有事想聊?我可以留下陪你,质监局那边晚点去也行。”
“我没事,你去吧。”何岸叮嘱他,“到了那儿好好说话,别又像上次一样吵起来。钱都是小事,咱们客栈还要在镇子里开下去的。”
“我也不是故意要吵,是真的不甘心。辛辛苦苦忙了一年,总共赚了也没多少钱,给他们,还不如多给铃兰买几条裙子呢。”
戴逍挺不服气,把自行车往门外重重一掼,骑着去了镇东。
唉。
他走后,何岸轻叹了一声。
落昙镇什么都好,就是还保留着一种偏远小城的痼疾----讲人脉,讲宗族,唯独不讲规矩。
戴逍呢,与大部分理想主义的摄影师一样,被落昙镇的“景”吸引而来,却没做好应付“人”的准备。客栈开张之后,各种折腾接踵而至,才算在焦头烂额中吃到了现实的教训。
何岸推门进了屋,铃兰正抱着一床绒线毯子在床上熟睡。
小孩儿方才受了莫大的惊吓,眼下虽然睡着了,睫毛尖儿上却还沾着碎泪,五官也委屈兮兮地拧着。
何岸心疼得紧,便守在旁边,握着她的小手坐了很久。
从前,当他还是一个正常o的时候,孩子哭了,他能立刻用浓郁的信息素安抚她。而现在,他只能耗上几十倍的时间,等着恒定浓度的信息素一丝一缕飘散出来,慢慢地浸浴孩子。
好在铃兰与他极亲,只闻到一点点味道就够了。
见孩子终于舒展开了眉头,何岸才放心下来,吻了吻她,为她掖好小毯子,悄悄离开了卧室。
出门右转是戴逍与程修的房间,再往右走一段,就是客栈的公共大客厅。
客厅约莫四十平米,沙发、书柜、电视一应俱全,正中铺了一块巨大的地中海平织地毯,摆了一柜子有意思的艺术品:竹编衣篓、炻瓷花瓶、多肉小绿植、镀银猛犸象、气鼓鼓的河豚家族……再加上一墙出自戴逍之手的摄影原片,装饰得别有一番情调。
夜晚,这儿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客人们聊天、喝茶、看电视的地方。白天客人出了门,这儿无人光顾,冷冷清清,只有程修一个人在柜台后边呵欠连天地算着账。
“我来吧。”
在程修一头撞上桌板之前,何岸叫醒了他。
程修的瞌睡虫一秒钟溜得精光,迅速往旁边挪开几步,给何岸让出了一条进柜台的路。何岸便接了他的活,翻一翻账本,娴熟地敲起了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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