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也不知听进去了几个字,眼神涣散地望着南方,显然还是沉在他自己构建的虚拟世界里。
等他把关于挂钟的问题想清楚了,家里已经连晚饭都撤了。南方无奈而宽容地看着他,问他是要找点什么事打发时间,还是直接上床休息。
“你说呢?我现在用脑过度,头都疼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南方笑着把他勾到自己身边来,轻轻触吻路程的额头:“你去洗澡,我去铺床。今晚你就歇息一下,什么都别忙了。”
路程低头在他颈侧磨蹭了两下,眉宇间尽是疲惫:“……嗯,好。”
这个南方提了多次,但路程次次都没怎么听进去的新书发布会,后来当然还是如期举行了。
那天人多事杂,南方打电话叫沈洛来帮忙,还开玩笑说要付他300的加班工资。沈洛拿过他额外发的不少奖金,时常觉得自己无功就不该受禄,匆匆应了几句就迅速赶往路程那所房子。谁知等他到了,路程一行已经整装待发,可怜他辛辛苦苦爬上山来,转眼又被人塞进车里,一路向着山下绝尘而去。
发布会现场呈现出一派有条不紊的忙乱,造型师化妆师都等在后场,路程进来坐定后,以他为中心的所有准备都开始运转起来。沈洛觉得自己往哪儿站都有点碍事,想帮忙又笨手笨脚,最后只好在窘迫感的威逼下找了个不起眼的椅子,坐下来静静地观察旁人。
如果不是路程不喜欢出门,他原本应该是此类场合当仁不让的宠儿。但刻意的游离并不能使他与这个世界产生任何隔阂,穿上西装往众人中一坐,难以言喻的贵气自然会回到路程身上,如同他与生俱来的属性。
剥去了平日里如影随形的疏懒,路程就像个除下凡人面具的神祗。眉目如昔,分毫无差,但那一举一动分明已不再是他。
或者,终于是他。
一切停当,路程默然向前来通知他入场的人略一点头,起身走向一片疯狂闪烁的镁光灯。南方极其自然地跟在他身后,入座时替他先一步拉开座椅,并微笑着接受路程的颔首致谢。
沈洛陪着到了转弯处就已停步,但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还是被瞬间炸开的强光耀得满眼发白,揉着眼睛快步回到了后场。大家都围着这件事忙了很久,后场自然挂着好几个现场直播的液晶电视,专供工作人员们观看前场的实况。
路程的态度平静里带着冷峻,南方则一直保持着浅淡的笑容,把所有并非针对作者本人而提出的问题一个一个地替路程挡掉。
在路程之前的全部作品中,一大半都是模糊了时间背景的故事,这本新书却是一个例外。路程不仅给出了具体的时间、地点,甚至完全不避讳那是日本侵华时期所发生的故事。说实话,作为最先通读全篇的几个人之一,沈洛不得不赞赏这种细节表述所带来的真实性,也明白这是路程对自己以往写作风格的一种大胆挑战……
但记者们一定不会这么想。不知不觉的,在问过“您对日本文化是否抱有深厚感情”和“您对侵华历史的具体态度如何”之后,一个相当尖锐的问题被光明正大地抛了出来:“路先生,作为时下阅读人群所追捧的对象,您的新作并没有涉及对历史事件的具体态度,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爱国主义立场,请问您是否认为这是一种遗憾?”
这已经很大程度上偏离了“就新作内容进行提问”的宗旨,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的挑衅了。在路程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南方不得已悄悄攥住了他的手,把潮湿的汗意与担忧一并向他坦白。
于是路程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也没有说。
该记者一击见效,第二个问题立刻再接再厉:“路先生,时下言路渐开,公民的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也得到了应有的保障,您认为您作为读者心目中的知名作家,在新作中对敏感的历史问题保持暧昧不明的态度,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种逃避社会责任的行为?”
南方这次根本来不及阻拦,因为路程已经倾身靠近了话筒,一字一顿地说:“文人如果妄议国事,那不仅是我个人的悲哀,也将是家国的不幸。”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在一片含义各异的嗡嗡议论声中,南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定一些,示意司仪让提问环节提前结束。之后的限量精装本签售过程中,路程一直阴着脸一言不发,尽快签完那五十本后立刻起身离开,无论他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一概都没有再做声了。
在那之后的经历,对于当时抗击打能力尚且不强的沈洛来说,完全就是个噩梦。
路程和南方回到后场后,焦急的南洲马上凑过来询问公关上是否能对此予以补救,南方却铁青着脸拂袖而去,从头到尾只甩下一句硬邦邦的“一切拜托你全权处理”。公司的最高执行者走了,那一切事务的核心人物路程自然也跟着被带走了,整个现场一片混乱,一贯干练的南洲都露出疲于应对的样子来,足足忙过了二十几分钟才抽空找了一次沈洛。
“抱歉抱歉,早就该找你过来帮忙,我实在是忙昏头了。”
沈洛真心同情她,赶紧端了杯温水递到南洲手里:“南小姐你慢慢说,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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