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小姐,您认为待会儿还可以再试几次吗?”
女主角极快地抬了一下眼,似被顾修齐的容光所慑,更快地又垂下眼睑:“我没想到你记得我姓什么。”
“哦,剧组里相互认识的时候我听到了。我没特地来找你的原因是,我觉得你应该认识我。难道不是吗?”
依然没有直接的眼神交流,她本能地避开他的注视,低着头,但语音清晰:“我知道我只是个在校的学生,根本没有资格跟你讨论如何演戏。但毕竟你和我是这部戏的男女主角,如果没有任何私下了解的话,空对空是演不好对手戏的。”
顾修齐颔首笑道:“欧阳小姐说话一向很直白,也很大胆。”
女孩子脸皮薄,被这么一打趣,一张小巧而白净的面庞立时从耳根开始烧起来,慌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顾修齐……哦不,顾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没事,我知道,今天的事你也不是故意的。”顾修齐在她身边坐下来,与片场的任何一个无名小卒一样,随手拉过一张旧报纸垫在台阶上:“我见过比你娇纵得多的女孩子,按照她们的行为习惯,你今天完全可以一开始就要求更换场景甚至更改情节,怕狗是客观事实,不是你一个人能克服得了的。合约已经签了,想必你也知道里面的条款,如果导演为了这个要你走,违约金自然是他来付的。”
被迫与狗“嬉戏”了一上午,女学生也不是没幻想过这里有人会理解她,但这个人居然是顾修齐。无异于黯然离场时掉下个大花篮来,仿佛一切辛苦都寻得了意义,尽管微薄得令人心酸。
顾修齐体贴地等了一会儿,估计她那阵感动已经缓过去了,这才重新提起正题:“我只是感到奇怪,如果你早就下定决心要演这一场,为什么到了中午还拿东西去扔狗呢?这岂不是前功尽弃。”
自开机起就事事不顺的女主角差点掉下眼泪来,咬了几下嘴唇,眼圈迅速地泛了红:“我真的受不了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小的时候被狗追过,后来被咬得留了疤,我不是故意不想好好演的。”
顾修齐堪称温柔地淡淡一笑:“凡事既然做了,一定要做到最好。说句或许刻薄的话,欧阳小姐,那毕竟只是一条田园犬,不是什么猎犬。你面前真正的障碍是人,无数已经开始嫉恨你或者即将开始嫉恨你的人,他们远比狗要可怕得多。真要到了那个时候,难道你准备从这个行当落荒而逃”
小欧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见确实是个心思实诚、连掩饰都不怎么擅长的孩子。孔雀看了几秒,知道自己的预期目标已经达成了,再坐下去就要过头了,于是果断地站起身来,笑容分毫不改:“我建议你……”
姑娘就在刚才开了窍,抹着眼角对他点头:“我知道了,我自己去找导演和那位老伯,让他们再给我一次机会。”
按常理推断,这个时候施恩者应当给予一点鼓励性的表示,比如拍拍肩、大幅度的代表欣慰的微笑等等。但顾修齐深受“误会”二字所害,因此见好就收,趁女孩子还在酝酿如何道谢的时候就转身离开了,有意无意地还加快了步伐。
“顾先生!”
孔雀僵了一下,先配好五分笑意五分漠然,然后应声回头。
“……谢谢您,我会尽全力的。”
为了不让她认为自己有进一步亲近的意图,他硬忍着心理上的不适,生受了这声“顾先生”。
事实上,他顾修齐确实没有教导后辈的责任,甚至应当秉承老人与新人合作时“坐山观虎斗”的一贯方针,且看这个茅庐都没出的女孩子能有多大的适应能力。
这要是换了其它的剧本、其它的外景地,孔雀绝不会让自己破例。可这里不一样,这是他常在梦中回溯的小兴安岭。
一草一木都依依如昨,就像当年英俊不羁的罗祈衡在含笑看他,看他时至今日究竟有多少长进,有没有辜负他对他的期望。
他只是不敢不兢兢业业,不得不毕恭毕敬,向他自己的青春岁月献上这迟到太久的墓志铭。
也就是在这一天的深夜,路程很不巧地跟顾修齐一样,失眠了。
倦意深重,但白天没完善好的那些构想还不肯轻易地放过他,一个个在黑暗中尖叫、狂啸,有时又似可望不可即的海市蜃楼。路程头痛欲裂,起先是翻来覆去,后来怕惊扰了南方,便强迫自己躺着不动。
待天色慢慢地发白了,窗纱外的世界大梦初醒,路程已经累得糊涂起来,分不清自己是浅眠还是清醒了。听了大半夜凌乱痛苦的呼吸声,南方一分钟也没有睡实过,下意识地闷哼了一声,脑袋重得像灌了铅一样,怎么转都转不动。
路程捂着头掀被起身,却不忘吻一吻南方才往外走,大概以为自己并没有吵醒他。
可那被子包裹的身形很快挪动了,用手肘撑在枕头上支起身来:“你去哪儿?”
“去书房待一会儿,我实在睡不着。”
南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其实根本什么都看不清,路程却觉得那目光像一张柔软的、将他整个人都罩进去的网。
“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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