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这时候已经回来了,无声无息立在老爷子的另一侧,闻言便不动声色地看起各家的牌来,然后低头问道“爷爷,你怎么看?”
老爷子自己爱桥牌,因而全家的男孩子都跟着从小学这个,得闲了聚起来,正好开牌桌打给爷爷看。这些年下来,老人眼里不知过了多少副牌,真要做个职业裁判恐怕都绰绰有余。路程这一问他没有去答,又看了大约五分钟才转向南方:“孩子,我让路衔查过你。这是我们家对你失礼了,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南方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很快被路程用眼神制止,只能温声回应:“您查出什么了?”
老爷子抱歉地笑笑:“没什么要紧的,所以路衔没有跟我细说,我也没多问。”
南方没见过路衔,但料想他就在牌桌上,是眼前这鏖战中的四分之一。有人提了这个名字,桌上却没有人抬头,不知是定力足还是全神贯注。
四个人打牌三个人看,气氛多少有些诡异,幸好这一局结得倒是很快。输家开始洗牌了,那四人中与路程最为相像的一个才抬起头来,掠过路程对上南方的眼睛:“实在对不起,祖父之命不可违。你家几代良民,光明磊落,其实我查了也是白费功夫。”
这便是路衔了,即使在家身上也是极为齐整的一套西服,白衬衫的袖口上缀着两颗黑曜石袖扣,稍微一动就晃在旁人眼前,颇有点君临天下的气势。让他从座位上起身总是不好,南方便越过离自己最近的人向他伸出手去,两人匆匆握手,很快就放开了。
这不算目中无人,真的不算,因为路程进门后也不过点点头而已。多做多错,南方觉得自己没必要一个一个招呼过来,殷勤过头,未免刻意。
但被冷落的对象总是忿忿不平的,立刻有人站起身来让出位置:“会吗”
南方一言不发就坐了过去,身后响起路程冷冰冰的回话:“既然要他玩,何必多此一问。”
他这话意固然寒洌,眼睛却盯在老爷子脸上不动,果然不出所料地捕捉到一丝赞赏。路程心下一松,很快看到路衔的神情也变得平静不少,想是替他们两个松了口气:老爷子最喜欢不显山露水的聪明人,南方这个样子,简直可以裱起来挂在墙上了,仅供后来者膜拜。
被老爷子折磨过一通之后,南方再去见早已知情的路青夫妇便轻松得多了。路青话少,路夫人只关心他们是否旅途劳顿,还有路程房间备给他们的被褥等物是否妥当,路衔一直面带微笑听着,到了饭点就很周到地提醒大家一起吃晚饭。
饭菜都上了,老爷子亲自过来“蹭饭”,席间甚至比牌桌边更显慈蔼,路衔的工作心得与路程的留学经历都能让老人家放下筷子认真倾听。快要上甜点的时候,路程招呼人来问了一声今晚安排的是什么,结果“冰激凌”三个字一出现,老爷子和路霓都站起来要走了:老的推说肠胃不能食冷,少的推说是妇科医嘱……
饭局散后,路衔直说自己要陪梁意逛街去,屋子里立刻只剩下了路青夫妇,还有他们两个多少心里不安的人。气氛稍微有点僵,路程来回打量了一下父母的神情,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而叫南方先去自己房间等一会儿。
这才是他们被匆匆召回的重头戏:老爷子先验人,真正重要的信息则是一辈辈传下来的,怎么说也该由路青开这个口。
就像路程进了家门,永远应当先见祖父,再见父亲,这就是所谓的规矩。
南方谢绝了他人引着他去路程卧室的好意,自己顺着回廊绕过半圈,推门走进心上人在家时的住所。房间令人意外地干净清爽,不是米白就是蓝色,小立柜的顶上还摆了一只普普通通的椭圆鱼缸,里面游曳着几条颇具画意的墨色金鱼。
路程跟他身高相近,理应用着尺寸也相近的家具,可南方坐到床沿上的时候很明显地感到不同。一点疑虑立刻推翻了之前的猜测,他开始觉得这房间别有玄机,不仅不能证明路程对个人生活不拘小节,真实情况可能恰恰相反。
作为一个自诩敏锐的人,南方总有有些资本,当下便一门心思研究其四周的陈设来。床不是只顾美观的式样,该有四只床脚的地方全部填实落地,床垫也比寻常的款式要高上许多。他皱着眉再度坐上去,竟发现它出奇的柔软,显然是特殊定制过的精工细作。
既然有了头绪,那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南方走到桌边去开了台灯,翻来覆去看了看灯座,果然在底部发现了spere的字样,还有龙飞凤舞的一个人名,大约是独家设计的。还有墙边两个软塌塌的坐垫,一个暗蓝一个深灰,俱是最不起眼的样貌,坐上去才知道如何与众不同。那是精纺棉布的面料,里头在弹簧和内芯之间还填充了起缓冲作用的什么材料,既能支撑重量,又让人丝毫感觉不到硬度。
方才看台灯的时候顺手开了台式机的电源开关,等南方最多三十秒后回头的时候,那电脑居然连开机查杀病毒都已经完成了,可见当初它的使用者是多么介意它的开机速度,往它身上花了多少工夫。
综上所述,他的路程是个懒到了家的人,处处追求便捷舒适,但却苛求细节。没有什么纰漏是他可以容忍的,哪怕是坐垫的面料,或者鱼缸底部的鱼食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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