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想起那段极度黑暗无助的日子,他所有的快乐喜悦便像潮水般迅速退了去。
变故发生在一日之间,那么猝不及防。
他爸妈开车带着妹妹去郊游,他觉得太热,没跟着去,在家午睡到一半,就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
高速路上发生的事故,肇事司机当场死亡,而且车子没有买保险,这就意味着几乎拿不到多少赔偿金。
白杨甚至还没从痛失父母的巨大冲击震荡中回过神来,就被迫去面对妹妹高昂的医药费问题。心里剧烈翻涌的情绪像是被无情的现实大手狠狠镇压了下去,他冷静得几乎麻木地处理完后事,办理妹妹的住院手续,将自家房子卖了搬进十平米的小阁楼里。
所有人包括医生护士都衷心佩服他夸他坚强,可白杨知道自己并非如此。
在深夜的病房里,看着妹妹或许永远醒不过来的睡颜时,在租的小阁楼里,从窗户眺望远处的万家灯火时,那股能将他撕碎的崩裂情绪便再也压不住,铺天盖地似海啸般将他吞噬淹没。
令他在那个灿烂夏天的清朗夜晚无数次痛哭不止。
可现实并没有因此而怜悯放过他。妹妹的病比想象中花销还大,卖房子的钱在前期治疗中花去了大半,后续病情稳定了,住院的费用和昂贵的药物又迅速消耗着家里所剩不多的积蓄。
于是在所有大一新生都忙着融入学校班级享受大学新生活时,白杨不得不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打工赚钱。可他一个高中刚毕业才大一的学生,根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只能过度消耗年轻旺盛的体力,做各种各样的脏活、累活。那段时间他眼圈永远是黑的,一天几乎睡不了多少小时。
可尽管已经把自己逼到了极限,那微薄的打工费依然填不上越来越大的医药费缺口,何况他自己还要吃住,还要上学。
大二前的暑假,白杨已经身无分文了,哪怕学校免去了他的学费,给他特困生补助,他依然维持不了自己的生活和妹妹的医药费。
就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刻,是邵丞拯救了他。
白杨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原本是走投无路准备去卖器官的。
那时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世界上就两种方式来钱最快,要么出卖良心,要么出卖身体,他即便绝望,也不想做伤人犯法的事,只能选择后者。凭他的外表,去做那些不光彩的工作或许能赚不少,可他又太过自私,到了这种地步仍想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活着。
听说卖器官能得几十万,他几乎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有两个人能因为他而继续活下去,自己身体少一个肾也不会产生太大影响,有什么不好呢?
虽然或许还有其他不那么极端的折中方法,可他真的很累了,真的很想休息一下,让扼住喉咙的现实大手稍稍松开些许,喘上一口气,能有一天睡到自然醒,能有一天不是睁开眼就满脑子担忧筹钱的问题。
哪怕这笔钱只能维持一段这样的日子,也知足了。
但在去卖器官的那天,他半路上接到了妹妹主治医生的电话。
他还以为妹妹出了什么情况,立刻紧张地接起来,电话那头医生的语气却异常激动,大声道:“小伙子啊,你运气太好了!遇到贵人了!”
白杨一开始没明白,直到听了医生的详细叙述后,顿时呆愣在原地,心脏骤停,继而不受控地狂跳,他难以置信地问了好几遍“真的吗?”,得到肯定答复后转身拼了命地往医院狂奔。
医生说,有人看到了白桃的情况,签了捐助协议,将承担她以后所有的医药费,并把她移到了最好的vip单人病房。
白杨赶到医院时那人已经离开了,好在这是一个慈善新闻,医院方面全程跟拍录了像。
他要来摄像机,手都在抖,差点没拿稳摔在地上,只能把摄像机放稳在桌上看。
一旁的护士为他说明情况:“中间这人是我们邵院长的儿子,叫邵丞,好像跟你是一所大学的呢。他们家每年都做慈善的,今天一共免了十个病人的医药费,都是像你一样家里情况困难的,你可真幸运啊。”
白杨只听进去了些许,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那人,跟他差不多年纪,面容冷峻英气,剑眉微颦,脸部线条像刀刻的一样,高大的身形在一群围绕着他的医生护士之间分外突出显眼。
邵丞视察了几个病人后来到了白桃所在的病房,他听着旁边医生的病情说明,皱紧了眉头,稍稍俯下身,伸手轻轻抚上白桃额前的碎发。
摄像机拉近距离给了邵丞一个特写,白杨透过屏幕看到他的神情,心脏仿佛遭到重重一击。
邵丞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沉,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却露出怜悯、温柔、甚至鼓励交织在一起的柔软情绪。
仿佛白桃并不是一个失去意识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而是一条鲜活跳动未来可期的年轻生命。
十分钟后,录像播放完毕。
白杨抬手捂住眼,手心被夺眶而出的眼泪打湿,肩膀剧烈颤抖着,第一次在人前哭了,哭得沉默且压抑,抽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知道白桃很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包括白杨自己。这种病状在昏迷一年多后还能醒来的极其少数,他固然期望奇迹能发生在自己妹妹身上,可又无法令自己信服白桃会是幸运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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