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叹道:“刘瑾刚被拿下狱,陛下便第一时间来我的家里,其实陛下自己心里对先帝的话也是不赞同的,既已认定,何必求证?”
朱厚照定定注视他半晌,终于重重点头道:“秦堪,你和刘瑾不一样,你心里没有对权位的野心,只有对天下的悲悯朕相信你……帝王若真的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朕宁弃江山,也不愿一生寡然无味。”
秦堪拱手,正色道:“臣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说了半天话朱厚照的心情仿佛好了一些,拿起酒壶又大灌了几口酒,浑然不讲究地用袖子狠狠一抹嘴,眼中忽然暴射出凌厉的杀机。
“刘瑾既已负朕,朕也容不得他了,他要什么朕都能给,但这座江山是祖宗留给朕的基业谁敢觊觎它,朕就要谁的命!”
朱厚照这晚说了很多话,也喝了很多酒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会儿大骂刘瑾忘恩负义,一会儿嚎啕大哭痛不欲生。
秦堪一直静静地陪着他,任这位天下最尊贵的人尽情发泄心中的苦悲。
男人总要自己长大的,一段青涩无果的爱情,一次朋友残酷的背叛,还有渐渐能品出滋味的世态炎凉……这些都能促使男孩快速成长为男人,父母长辈耳提面命都教不会的东西,亲身经历过一次后什么都会了过程虽然残酷,然而哪个男人没有经历过?
酒喝到最后,果如秦堪所言二人都喝醉了,一位当朝皇帝,一位世袭国侯身份如此尊贵的人醉得像两滩烂泥,二人互相搭着肩在秦府花园里吐得稀里哗啦,二人的侍卫却不敢上前搀扶。
当晚朱厚照破天荒第一次在大臣家里住下,吓得一干侍卫不敢大意,从城里调来禁宫武士将侯府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团团护侍着朱厚照。
第二天朱厚照离开侯府时,眼中多了一抹以前不曾见过的刚毅和绝然秦堪暗暗叹息,或许直到昨夜与他喝酒时朱厚照才渐渐坚定了诛杀刘瑾的决心。
刘瑾真正伤到朱厚照了。
豹房发出了一道圣旨,对皇帝的圣旨向来挑剔刁难的大臣们这次居然全体通过,而且立马雷厉风行地执行起来。——事实上朝堂里对这道圣旨已没人能刁难了,刘瑾的党羽此刻全部被拿进了大狱,没进大狱的几乎全是被刘瑾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大臣,对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谁会反对杀他?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刘瑾之罪,从速立判!
刘瑾被拿入内狱的第二天,三司官员尽聚刑部大堂,这次会审可谓盛况空前,按规矩除了审案官员和站班衙役,其他衙门职司的官员不得入内,然而这一次会审刘瑾,京师几乎四品以上的官员全来了,京师里对刘瑾恨之入骨的百姓们也来了。
规矩不能破,官员们也不介意,从大清早天刚亮开始,无数官员和百姓便自觉地静静地聚集在刑部衙门前,眼神冰冷地注视着刑部衙门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年迈的老门房打着呵欠拎着扫帚打开门准备打扫,呵欠才打了一半,却愕然发现门口黑压压地站着一大片数都数不清的人,每个人脸上沉寂压抑的仇恨,沉默的仇恨比愤怒的嘶吼更加可怕。
门房仍保持着张嘴打呵欠的样子,吃惊地看着门外这些大臣和百姓组合而成的怪异场景,眨了眨眼,门房将手中扫帚一扔,惊慌失措地跑进衙门禀报去了。
卯时三刻,三司官员入衙。
刘瑾之案太过重大,审官竟由刑部尚书闵亲自担任,这位天顺八年的进士年迈老矣,行走间已带着几分暮气深沉之相,然而步履却依然稳重,闵当过左都御史,当过两广总督,当过按察使,为人老成正派。
另外两位主审则由都察院右都御史屠和大理寺正卿田景畅担任。
三司正部堂官同聚一堂共审一案,如此豪华版审案阵容相待,天下唯刘瑾才有资格享用。
衙门两扇大门已完全打开,外面的官员和百姓挤在一起,人多却鸦雀无声,所有人静静注视着刑部大堂,注视着正堂端正坐着的代表三司正部堂官,期待着大明正德年间最大的一桩巨案开堂。
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想法,他们要亲眼看到刘瑾认罪·亲眼看到刘瑾将会得到一个怎样的下场。
辰时一刻,刑部尚书闵半阖的双目突然睁开,左右看了一眼,朝另外两位主审官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闵将案上惊堂木猛地一拍,沉声喝道:“带人犯刘瑾!”
两侧站班衙役手中的水火棍如雨点般顿地大响,低沉的“威武”喝声回荡堂内,令人心旌凛然,顿生敬畏,昭示着王法森严,善恶立报。
未多时·戴着重枷脚镣的刘瑾缓缓走出,衙役将他领到大堂回廊外,除了他的枷锁·只留着脚镣,任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大堂中央站定。
今日的刘瑾已不复大明内相,司礼监掌印时的飞扬风光,只在内狱里过了一个晚上,刘瑾的头发已变得雪白雪白,头发既脏又乱,松松垮垮披在肩后,形若疯子,身上的白色囚衣尚算干净·却赤着双脚,形貌枯槁潦倒之极。
堂内堂外无数人盯着这位昔日风光不可一世的大明内相,这位曾经残杀无数忠良·令大明中兴局面足足倒退十年的祸国权奸,曾经的得意,今日的潦倒·瞧在众人眼里,各有一番滋味。
可怕的静谧之中,堂外观审的官员们率先发难。
“刘瑾国贼!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也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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