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蝼蚁的百姓伸开双手。
文武百官三拜君王,山呼万岁,钟鼓声如惊雷,以破天之势响彻云霄。
遥远的观礼距离让官员们只能瞻仰新皇颀长的身形和清秀的面容,却无法看清他眼里的水雾,同时也恰如其分的遮掩了少年身体的微微战栗,对于新皇来说,这种颤抖并非源自恐惧,而是出自神圣仪式所带来的,对天,地,时光和四海归一的敬畏,以及对自身命运的无所适从之感。
公子寒描述不出此刻澎湃却饱含迷惘的心情,他还没有做好为权力厮杀的准备,或者说,他一生都不曾做过这样的准备,仿佛一场大梦未醒,他已经头戴沉重的帝王之冕,站在了这个万人敬仰,也注定一生孤独的玄妙位置,从此手握江山,君临天下。
鼓乐停歇,霎时万籁俱寂。
一名皇嗣打扮的年轻人腰配长剑,手捧诏书,从内殿走至公子寒身侧,宣读诏书本应是司礼太监的职责,文武百官见此情状,不由发出一阵嗡嗡议论来表示对新皇不遵礼法的惊愕,有知情者面露嫌恶,用口型对身旁友人道:“小小男宠,竟张狂至此。”
更多无法涉及皇帝家事的外臣则对龙渊心怀好奇,最令他们诧异的是,相比略带青涩的少年新皇,这名容貌美艳堪比妇人的男子,首次以真面目现于人前,竟无一丝忐忑之色。
龙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慵懒而倨傲,听闻殿前传来轻微议论,抬眼朝皇城略微一扫,一双上挑的凤目不怒自威,似有寒风刮过百官脊背,无人再敢多言,各自屏息凝神,等待一届新王朝拉开序幕。
天子允许先皇的另一位公子在圣驾前不卸武备,同登武安门的传闻,在往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长安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有首次面圣的小官员回到家中,紧紧关闭大门,对內子转述登基大典情状,言及两名公子,妇人问:新皇何如?
官员神色诡谲,答曰:新皇如玉树临风。
妇人又言:公子龙渊何如?
官员环顾四周,附耳曰:龙渊有天子之仪。
雨水便是在龙渊宣读诏书时落下来的,登基大典进行至一半,天象忽然大变,乌云聚拢,闷雷轰鸣,很快,豆大的雨点卷着浓重的土腥气,噼里啪啦的朝皇城倾倒,瓢泼大雨先是打湿了明黄帛书,更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将文武百官浇了个湿透。
领头诵经祈福的老和尚被一道凌空劈来的闪电吓慌了手脚,手腕一抖,竟将一只木鱼敲断了,僧人们见此情状,更加大声地念起经文,一时风动雨急,香雾环绕,祝祷声回响如海。
公子寒见场面混乱,先用几句简短的圣人之言安抚了百官的情绪,眼底却禁不住露出慌乱,回头迎上龙渊的视线,喃喃道:“莫非天不佑我?”
龙渊望着乌云压城的怪异景象,不紧不慢的宣读完诏书,趁百官还俯首跪拜,上前握了握公子寒的手,淡然道:“天地若不知仁义,你还理它作甚?”
刻意收敛了一身凛冽寒气,龙渊的目光透出温柔之色,安慰道:“不怕,我在。”
公子寒点头,顶着越来越猛烈的雨势和一声声撕裂耳膜的炸雷,以帝王应有的仪态祭拜天地,昭告神坻,供奉宗社,训诫百官。
最后一场祭典临近尾声,一道闪电如巨龙撕裂远方的混沌天宇,只听爆炸般的巨响,闪电击中城门一角的瑞兽,湿木猛烈燃烧,全城百姓皆望见了从皇宫升起的滚滚青烟。
臣子们见此异兆,纷纷交头接耳曰天谴,一名老臣已年逾古稀,经受不住恐惧的煎熬,带头连滚带爬的朝外遁逃。他这一领头,百官如群龙无首,争相作如鸟兽散,场面霎时失控。
御前侍卫提议让新皇率众暂避一二,公子寒正欲应允,龙渊却把他往身后一拉,挺身挡在皇帝身前,先命令禁卫军关闭城门,见对没头苍蝇般奔走乱撞的臣子们厉声道:“都给我站住!”
这一声远在城门之上,又仿佛响在耳畔,话语中的威严让人无可抗拒,众人皆打了个楞,停下步子,回身朝城楼张望。
龙渊抽出腰间寒光凛凛的鱼肠古剑,一步步走下石阶,稳步朝方才带头逃跑的老臣走去,穿过混乱的人群,龙渊凌空抓住他的后襟,只见宝剑寒光一闪,那白发老儿当场血溅三尺。
“欺君罔上,按律当斩。”龙渊的一身凶戾之气如恶鬼临世,单手将刚斩下的人头高高举起,大声道:“今日就以他的头颅,祭祀新皇的轩辕之旗。”
他衣衫尽湿,从头到脚滴着雨水,满身血污被冲刷一道道红河,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龙渊一手扶剑,朝满院呆若木鸡的官员环视一圈,一字一句道:“龙渊取乱臣首级,恭贺陛下新登帝位,愿陛下万寿无疆。”
上古神邸,天潢贵胄,染尽一身血污,对城楼之上的凡人屈膝一跪,拜称君王。
文武百官被这阵势吓得面无人色,不知谁先带头,如千重荷叶被疾风吹低,只听四面八方皆传来扑通闷响,众人纷纷跟随龙渊跪地,朝新皇俯首深拜,万岁之声回响不绝。
炸雷依旧不甘心的发出含混闷响,方才还势如瓢泼的暴雨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停歇。
公子寒目睹登基大典发生的混乱,以对一名少年来说超乎寻常的镇定维持了天子的仪态,眼含仁爱与悲悯,朝殿前臣子伸出手,朗声道:“众卿平身。”
骤雨初停,碧空澄澈如洗,一轮朝阳穿越重重秋霭,从云后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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