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国三那年手术前后画的。”
幸村大方地把画板翻过来给我看,油画布或画纸背面清清楚楚标注了日期——果然分布在他几年前那次手术前的静养和术后康复的阶段。
“那时候心情真是糟透了。上手术台前担心不能活着下来,活过来了后却还是不能运动,不能打球,出门时必须有护士跟着,回学校看见的只有别人怜悯的眼神。有这么段时间我是真的感觉自己废了,虽然嘴上还坚持说要回到球场全国制霸,但事实上,后来的失败,当初就已经预见了。刚出院的我,走路无法坚持四十分钟以上,偷偷跑去家附近的球场试球拍,却发现自己甚至没法把球打得远过普通的国小生。我逐渐发现,我唯一捏得动的似乎就只剩下画笔了,所以只好一个人回家偷偷地画,像发泄似的画一些疯狂古怪的东西,简直就像发明了一种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图画文字。画好就再把它们藏起来,也不敢让父母看见,否则难免会被担心我的他们送去心理医生那儿谈话。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又一个人在球场边上的角落坐了很久,最后居然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我一个人走回家,那时候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吹了会儿冷风,脑子里开始慢慢清醒。我开始担心父母是不是在为我的晚归着急,我也担心自己会不会又在半路晕倒,但这些担心很快又被别的东西替代了——我开始观察周围的街景,天是墨蓝的,没有月光,住宅区的灯都亮着,里面的人或许正在看电视。一切都和我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前没什么两样。我这才发现,我丧气也好,废了也好,甚至赌气去自杀之类的也好,再怎么折腾地球还是照样转,没什么会因此改变,想通了这些,心境才慢慢平静了下来。从那时候我开始明白,有很多时候,不是我们选择了命运,是命运选择了我们,而我们能做的只有勇敢地接受。”
难得多话的演讲者从画板里抽出一块给我看,问我:“柳生,看得出这是什么吗?”
“海。”我言简意骇地回答。
黑蓝夹杂的晦暗色彩,杂乱分布着微小的光点,画面深邃得仿佛会把人吸进去。
“再看看,这些呢?”幸村不满意,又指了指那些光点。
“船灯,反光,之类的。”
他狡黠地笑了,“说错了,”幸村说:“这些是海怪的眼睛,他们潜伏在海水之下,偷窥凡人的世界,却只看自己想看的那部分。”
它们永远只是旁观者,它们以为自己看见了真实。
或许我可以省去面对藤川时那些时而停顿,时而磕磕绊绊的讲述方式,来用一种更简洁的方式,为我的读者讲述这最后的一段故事。事实就是,我遇见了矢部先生,却发现曾经的政客不仅丧失了光鲜的外表,连处事不乱的气度都已经消失不少。但好歹,在对我这个不知情者做记忆补充的那几十分钟里,他还是多少控制了情绪,没有直接把我掐死在东京近郊。
“真希望你也能经历这一切,我指香织的那部分。”他只是平静又恶毒地诅咒道。
我理解他。弥留之际又心怀怨恨,在这种心境下的口不择言,我没有丝毫必要去责备。
而这一切可以从麻生告诉我的那部分故事结尾开始——
那一年,麻生的哥哥被接回藤泽养病。对于已经搬往横滨的我而言,说不知情也无可厚非。而在当时,负责为他诊疗的正是我父亲所在的医院。又由于麻生季光病况复杂,医院不得不组织了讨论组,其中的经手人之一,就是我的父亲。
在一周之内,他们很快制定了阶段方案,最开始的药物控制确实效果显著,但也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这时有人提出了器官移植,虽然费用惊人且存在一定风险,但一旦手术成功,并顺利熬过排异反应,麻生季光很快就能回到正常人生活;虽然无法百分百像普通人那样健康,但日常活动只要一些基本调理就能维持,而不用年复一年接受越发复杂的普通治疗,进行一场病情,治疗和抗药性的角逐。
麻生的父母为他选择了后者。为了筹集手术费用,他们生平头一次接受了贿赂者的献金,并凭借麻生父亲的职务冒险占用了部分养老金,原本打算等一切过去后慢慢归还,却不料早一步东窗事发。
而他们的不幸远不止这些。事实上,当手术方案敲定,第一部分的资金归位后,麻生一家,以及整个医疗小组又面临了第二个问题:所需要的移植器官缺少供应。这并不是他们的错。毕竟器官移植并非超级卖场的采购,你无法在一堆新鲜肉类里找到需要的人类器官。
起初他们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程序,终于在东京的一处医院联系到一位各方面条件匹配的捐献者,但当所有的手续全都办妥,手术已经排上日程后,从东京却传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捐献者的家人反悔了,他们甚至愿意赔偿违约金,只为撕毁最初签下的捐献文件,因为有另一个明码开价的金主等待着他们,以一大笔钱诱惑,允诺为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的捐献者料理后事,就连赔偿都一并包办。
“这世上没有公平可言,金钱是唯一的筹码,等年龄上去了,你慢慢就会理解。”
矢部先生对这件事反倒表现出了令人惊讶的豁达,让我不仅猜测,接下去还有怎样可怕的事,会让他至今无法对柳生这个姓氏释怀。
但我很快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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