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燕思空就做出焦头烂额之状:“老师可是在避着学生”
“你当真猜不到我为什么对你避而不见吗?”颜子廉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思空。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可是……怕我为靖远王的事来求您?”
“你知道就好。”
“老师……”
“不必多言。”颜子廉摆摆手,“这京察大计是国之大计,自太祖皇帝始,至今两百余年,不曾旷废,如今大同无战事,封将军不回京述职,就是抗旨,满朝文武皆有目共睹,你要我如何啊?”
燕思空躬了躬身,语调趋于平缓:“老师,蒙古地区大小部落几十个,从前有瓦剌尊大,尚能互相牵制,如今瓦剌衰败,这些大小部落很可能重新集结,继续侵扰边关,大同无战事,但依旧危机四伏。”
“思空……”
“这是其一。”燕思空打断了颜子廉,“老师且听学生说完。其二,老师与我心知肚明,靖远王是不会回京的,若强逼他回京,甚至下旨催促,万一弄巧成拙,怕是老师最不愿意看到的。”
颜子廉沉声道:“你是想说,封将军会反?”
“学生万万不敢说。”燕思空道,“学生亦不知道,靖远王会如何应对。”
颜子廉抚须道:“是封野告诉你,封将军绝不会回京的吗?”
“这那还需世子说呢,靖远王迟迟没有动身,便已是答案了。”
颜子廉眯起了眼睛。
“其三……”燕思空凝视着颜子廉,他猜测,下面的话才是颜子廉想听的,“有靖远王在,尚可遥遥牵制阉党,令他们有所顾忌,否则,这天下早被他们搅乱了。”
颜子廉慢慢拿起手边的杯子,饮了一口清茶:“这话倒是在理,但封将军同为总兵与总督,一手掌握大同军政,三十万重兵,距京只有六百余里,你以为陛下能容他多久”
“他若回京述职。”燕思空直视着颜子廉的眼睛,目光灼灼,“会如何呢?”
颜子廉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封家三代忠良,报国之心,日月可鉴,莫非老师也不信任靖远王?”
颜子廉语重心长道:“思空,我是一国之相,断事岂能凭个人喜恶?封将军手握重兵,却一味想着明哲保身,多年来阉党祸乱朝纲,鱼肉百姓,他不闻不问,当然了,从前瓦剌势大,他远在大同,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可现如今瓦剌已破,封将军焉能对此坐视不理?”
燕思空心想,他果然猜对了,颜子廉想要的,是封剑平为自己所用!他沉声道:“学生以为,靖远王并非坐视不理,正如老师所说,他是有心无力,好比此次太子含冤下狱,虽是学生去求的世子,但若无靖远王的暗中授意,世子也不可能应承我,封家定是要辅佐太子的。”
“暗中授意?”颜子廉缓缓道,“暗中授意,如何能让群众知晓,太子有大同三十万兵的助力?文宥迟虽然暂退,但谢忠仁仍在朝野,文贵妃也仍然受宠,那储君之位,就仍是镜花水月,随时可能破灭,太子势薄,我怕长此以往,更多人要倒戈向阉党了。”
燕思空倒吸一口气凉气,低声道:“老师说的……在理。”上次他与颜子廉的密谈,已听出颜子廉对于封剑平明哲保身的不满,只是从前无可奈何,如今颜子廉抓住了京察的机会,他身为内阁首辅,是唯一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人,但他也给出了自己的条件----要封剑平站在士族一派。
燕思空从未敢低估过自己的这位老师,四十年前,颜子廉亦是金科状元,凭着鹰一般地敏锐和过人的手腕,一路披荆斩棘,杀入内阁,挤走了排在前面的所有阁臣,稳坐首辅之位达十余年之久,与阉党斗得风生水起,同时又将国家操持得可圈可点,可他在颜子廉面前装了好几年,百密总有一疏,被颜子廉看出了他对封野和封家的态度。
颜子廉利用这一点,玩儿了极其犀利的一招,他回想起京察至今的种种,甚至无法判断,颜子廉是从何时开始计划用京察逼迫封剑平站队的,姜还是老得辣,他只觉背脊发寒。
颜子廉睨了燕思空一眼,见他脸色苍白,便放柔了口吻:“思空,为师老了,不知大限何时来临,或死或退,我都不能将阉党留下来继续腐蚀我大晟江山,我只想为国除害,让太子稳坐储位,兹事体大,非封将军相助不能成啊。”
燕思空暗暗咬了咬牙:“学生明白了,学生会如实转达。”
颜子廉满意地点了点头。
燕思空离开文渊阁的时候,但见屋外烈日高照,依旧冷得身体直抖。
封剑平不想卷入党争,就是因为他的兵权太过惹眼,需处处低调,方能自保,可形势的洪流一直在裹夹着所有人往前走,正如颜子廉所说,封剑平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燕思空亦不希望封家参与党争,因为太危险,原本封家明哲保身,将来无论是谁登基,封家都将为新皇继续镇守边关,可一旦下了水,就必须拼个了命地将对方活活溺死,方可平安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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