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常回来,”关瓒斗起胆子,用乖巧的语气揶揄他,“老先生闷了才用浇花惩罚您。”
柯谨睿坦然收下小家伙挠向自己的小爪子,笑着说:“那是你刚来不清楚原因,应该说自打我入行开始创业,在这家里的地位就一落千丈。我爸嫌弃我们生意人满身铜臭,不如他们搞乐器的人高雅,所以有事没事就叫我回来浇花,偶尔还得给果林的白杏施肥,美名其曰,想儿子了。”
关瓒:“……”
这回关瓒是真没忍住,被这番幽默的谈吐直接逗笑了。
柯谨睿闻言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静了几秒,说:“你应该多笑,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朝阳太晒还是用词太亲昵,关瓒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忙将视线避了开去,岔开话题道:“柯先生总说老先生的不是,可他明明就很疼您。我早晨听菲佣说了,您房间的配花都是老先生亲自选好,再让她们送过去的,结果您还不领情……”
这话一出口,柯谨睿原本带着几分笑意的面容倏而怔住。紧接着又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他关上阀门,将水管扔到花圃旁边的甬道,走过来从关瓒手里取过栓伽利略的牵引绳,看样子是想遛狗。关瓒注意到对方神色的变化,难免紧张,赶紧反思是不是哪句话说得不中听了。
“每年年初我爸都会有一次全向检查,今年的结果不太好,医生说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男人口吻平淡,听不出多余的情绪,话音没落,柯谨睿兀自顿了顿,继而垂眸看向关瓒,“放在我爸身上的具体表现就是偶尔出现的记忆混淆,所以他忘记了我不喜欢甜食,也忘记了我对花粉过敏,这些都是别人的喜好,只不过被他错记在了我身上。”
关瓒瞬间愣住,脑中不由自主去回忆前一天柯老先生的种种举止,到最后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妥。只不过听完这些,他倒是明白了柯谨睿对待那盆蓝色插花的反应。
还真是误会了。
“抱歉,我以前不知道……”
没等他道完歉,柯谨睿无所谓地一笑,打断道:“没什么。不过医生说这种病爆发起来会很严重,患者将面临记忆障碍、失语、失认等等一系列问题。我爸自尊心太强,一时半会儿恐怕不容易接受现实,家里决定患病的事暂时先不让他知道,所以对他的一切吩咐其他人都会配合。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心里有数就行,以后遇到了具体情况,可要记得配合他老人家一下。”
关瓒点头,表示记住了。
柯谨睿翻开袖口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上午有个视频会议,还有些资料需要整理。你也一起回去,免得我爸起来找不到你人,再跟别人发脾气。”
关瓒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他很了解柯老爷子的自尊心具体是指什么,对于演奏者来说,毕生最为珍贵的积攒便是技艺和记忆,柯老无法接受演奏技能的丧失,更无法接受他忘记至此一生熟练掌握的每一章琴谱。
那或许会比琴师断指要来的更疼,也更绝望吧?
返回宅子的时候柯溯已经起来了,本来坐在餐厅主席上板着脸,见柯谨睿和关瓒一起进门,老人家先是一愣,紧接着眼角眉梢都爬上了笑意,起手招呼关瓒坐下,完全把亲儿子晾在了一边。
这时有菲佣过来接过牵引绳,带伽利略去洗跑脏了的小狗爪。
关瓒拉开昨晚做过的那把椅子,听话落座。
柯溯说:“早上我让小张去叫你,回来告诉我房间没人,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是不是房间住得不习惯?嫌床不舒服就让他们给你换个垫子,人得休息好,有精神,不然练不好琴的!”
“不是。”关瓒没想太多,礼貌回答,“我习惯早起,正好可以帮柯先生遛狗。”
柯谨睿在闹脾气的老爷子面前存在感薄弱,刚拉开三席的椅子坐下,结果关瓒这一说实话,二少登时收到了亲生父亲的一瞪。
老先生重新把脸板起来,严肃数落:“成天交一群狐朋狗友,送你什么不好,非得送个会喘气的狗!能跑能叫吵得人不得安宁不说,还得麻烦人家帮你遛。”老人家越说越带劲,一拍桌子,命令道,“赶紧给我弄走,你跟它一块,都别留下!”
关瓒:“……”
关瓒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想出来圆场,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于是不动声色地瞄了眼身边的柯谨睿。
柯总倒是不介意,全程气定神闲地喝茶,等老爷子叨唠完这才把茶杯放下,也不刻意去哄,反倒顺着柯溯的话说:“正好公司有会,您同意放我,还省得管理层们在视频里见了。”
柯溯一瞪眼:“谁说要放你走了?花浇完了么你就要走?”
柯谨睿正要开口,柯溯大手一挥,抢先道:“我不听你说,你老骗我!”他看向关瓒,面相从不讲理的老小孩又变回了慈祥的老人,问:“小二有没有去浇花?”
柯谨睿:“……”
柯谨睿按住额角揉了揉,心想,这种称呼怎么能当着外人随便叫。
柯总已经没有面子了。
关瓒忍笑,故作淡定地看了看柯溯又看了看柯谨睿,回答:“柯先生起得比我还早,我遛狗去前院的时候他就快浇完了。”
“这还差不多。”柯溯靠回椅背,心情畅快回来,又对关瓒说,“等下先把饭吃了,然后陪我去琴室,昨天见面光下棋了,都没记着让你给我弹个曲什么的,也不知道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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