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这一夜陵越是在哪里度过的,不过那个地方一定很冷。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甘愿待在那么冷的地方?
因为心痛,或者,因为想让自己清醒。
他回过头,陵越已走到方兰生身边,笑了笑道:不叫大师兄了么?那以后就那样叫我大哥吧,兰生。
百里屠苏望着陵越进门的背影和方兰生怪异的表情,愈发觉得扑朔迷离。
日影飞斜,凡人短暂的一天转瞬即灭,而时如逝水,永不回头。
江都花满楼。
喧嚣过一夜的高楼在沉寂了一个上午之后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已有穿着轻薄衣衫的红妆女子从房中出了来,睡眼惺忪,罗带半系,软软地倚在雕花栏杆边,等待夕阳完全沉下去,等待华灯初上,花满楼的白天的到来。
晨昏颠倒,她们像生活在地下宫阙里的笼中鸟。
最高楼层上,一双纤纤素手拂过琴弦,淡淡的熏香气息在房间四周飘荡,楠木香炉边缘,连理枝缠,凤凰于飞。
一声悠悠的叹气响起,悦耳的男声道:罢了,别弹了。
奉琴脸上带了一丝赧然:人以前常言,一曲周郎顾,没想到今日我也做了一回承蒙三顾的弹琴人。
欧阳少恭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支着下颌道:奉琴而今不比以往,心中操劳渐多,若技艺落下,也不必介怀。
奉琴笑道:只怕以后再不敢自称是公子指教的徒弟了。
无妨,欧阳少恭不过是个虚名,世间知者能有几何。他眉目松散,话语间有些漫不经心。
奉琴黛眉微蹙:公子有烦心事?
欧阳少恭笑:我有烦心事,琴娘能做人间解语花?
在风月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女子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闻言也知他是在故意调笑,轻轻莞尔道:琴娘自不敢做公子的解语花,公子向来心窍比谁都玲珑,只有公子劝别人的份,若要反过来劝公子,那可要了不得的功夫。不过奉琴自小便在花满楼,人来人去,也能看出些世情门道,公子是我的恩师,我与公子有情谊,有些话便直说了这世间最难解的,便是情之一字,莫说是没经历过的人,便是经历过的,也少不得要重新栽进去,所以才说,爱着一个人,就像是飞蛾扑火呢。哪怕是刀山火海,有他在身边陪着,心里也是甜的。被欺骗也好,被分离也好,甚至是相互恨着也好,已经陷下去了,哪里还会想着回头?便是想着回头,心里也一定是万分挣扎痛苦的,少不得像挠心掏肺死了一百回就是疼啊,也还是会想他,哪怕是看一眼,都要满足的
她说着声音渐渐熄下去,嫣红的唇抿起,面上还是无比平静的表情,一双杏眼望过去,对面的长衣青年却没有看她,而是盯着外面的青色暮霭,侧边脸庞线条在夕阳余晖映照下还是无限美好的模样,一如当年。
豆蔻初华青杏小,梦里谁嗔笑年少。
时光呼啸,他还是那个他,可你已韶光不复。多么残忍。
室内静了很久,久到令她惊疑,终于那道长长的睫羽闪了一下,欧阳少恭回过脸来,面带歉意地看着她:走神了。
奉琴笑了笑:公子方才神色渺远,是在怀人。
我在念我心仪之人,欧阳少恭道,你说的那些话,让我想明白了许多。
是吗
欧阳少恭起身,是一个要告别的姿势,他扶着桌角微微侧过,眸色洞明夹带温柔:我听说,风尘女子不宜动情,可是正如你所说,情之一字,不是轻易就能从里面出来的。琴娘,少恭今日三杯青梅酒,权当是谢过你的心意。此后再会,便看缘分了。
修长手指离开桌角,他执过的白玉杯上还带着余温。他没有回头,因为妆泪阑干,实在是要令所有世间男子心生负罪感的事。
庭院里有淡淡风吹过,落下一片碧绿的叶子,百里屠苏伸手接住,递到唇边,细细的曲调悠扬婉转,在风中飘散开来。
好像又看见了那样的场景,长发的仙人,听琴的水虺,乘奔御风的千年约定,记忆中揭开的尘封往事,鲜活得就像是真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他从未有所思,那为何还会产生如此熟悉的前世之感?
屠苏。一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百里屠苏松了口气道:少恭,我在这等你许久了。
等我?欧阳少恭心念一转,能让百里屠苏着急的事情不多,眼下风晴雪无碍,煞气抑制,那剩下的,便是这位少年心里万般尊敬的大师兄了。
他微微一笑:你要等我,可以去我房中等,何必在外面站着。走,我们进去说话。
欧阳少恭安置他坐下,转身从壁橱里拿出一套不知何时买的茶具,也许是随身携带的也说不定。
百里屠苏等了那么久,也有些不耐,因此不待他泡完茶就问道:少恭,昨天你在花满楼,可曾见到师兄?
欧阳少恭点头:大师兄在花满楼做守卫之职,拿住了一个偷宝物的贼人。
百里屠苏想听的不是这个,他察觉到欧阳少恭想瞒着他什么,两人关系熟稔,因此略一踌躇,直接问了出来:师兄说与你闹了些小矛盾,可否告知我?
欧阳少恭一顿:小矛盾?他想了想了然道:还不是重塑玉横为你吸煞的事,大师兄担心我办不成,他在意你的安全,也是可以理解的。
门口传来一道女声:少恭,我听说用玉横吸煞,施法者很有可能被反噬,你这样前后操劳,就不怕那样的后果么?
是红玉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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