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白尹好像并没有将自己的重点放在那包药上。反而极突兀地问了一句极不相干的话:“我这几年虽然常居宫城,但是不怎官职管理之事。听闻,你们执金吾的职责除了负责管理武器生产保存,统领禁军和保卫皇城外,还负责典司刑狱,禁暴督奸。当年净权之役中,静王亲信赵南陵之妹姈嫔受到牵连,被人揭发了协助其兄卖官鬻爵之事,便是你们执金吾亲自去抓的人。是也不是?”
孙坚一听对方的重点不在药包上,似是瞬间松了口气,想了想,点头道:“的确。”
白尹嘴角微扬,似乎难得轻笑了下。然而这笑,瞧在孙坚眼里却是有点诡异。一方面,他很奇怪白尹会跟他提到自己的职责问题。另一方面,他更奇怪孙坚会跟他提关于净权之役的事情,毕竟那场净权之役是皇家内部的权力争斗。而且之所以叫做净权之役,主要就是为了清除朝中静王的势力才开展的,向来是个禁忌。一般很难有人会跟他提起。
白尹点头道:“如此说来,要是宫中有人行奸犯科之事,最后都要归到孙大人哪里去么?”
孙坚迟疑了一下,但是职业的敏感却是让他意识到白尹的话不对头,旋即正色冷声道:
“谁犯了过错?”
白尹微微摇头:“也不算犯错。只是怀疑。关于寿宁王的案子,我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嫌疑人。”
孙坚眉头皱了下,却是乖觉极了,摇头道:“既然是怀疑,那就不能算是犯罪。没有确凿的证据,执金吾不会贸然行动。”
白尹再次摇头,却是对孙坚的话不置可否:“正是因为嫌疑,所以才想让孙坚大人给长长眼力,不然,等时机过了,可就不好捉摸了。”
听了这话,孙坚一向淡定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难得的诧异。白尹也不含糊,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坚一眼,目光转动一下,再歪歪头。却已经把目光投射到房间里躺着的燕宛的身上。
彼时晨光熹微,微弱的蓝光,仿佛是已经支撑到了尽头。
两个人周围的蓝色,仿佛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吸引,渐渐散却。
有微弱极了的几缕金黄,轻轻弱弱地,投射在太医院头顶的琉璃凹型瓦的积雪上,看上去,给人一种纯金的错觉。
燕宛静静地躺在太医院那添了羽绒的布枕上,隽秀的卧蚕眉微微皱着,细密的睫毛微微打着卷,像极了那深秋之时微微卷起的秋叶,不时微微抖动着。
好似,身处噩梦。
北冥,执金吾亲军都指挥使司,执金吾左丞办公室。
孙坚手里攥了本蓝底白线装帧的抄本《武祖外史》倚靠在自家执金吾办公室的黄梨木的桌子上。
眼睛在那一页书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很多遍,脸色一次更比一次难看。
等孙坚的脸已经阴沉的不像样子的时候,他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头,将房间扫视一边。
房间里各种历代卷宗,记录皇室秘辛的孤本善本,各种卷轴,连带更古旧的简策都被孙坚倒腾了出来,散落遍地。已经难有地方落脚。
孙坚办公的地方,没有孙坚点头,是不许人往里进的,是以没人敢进来打扫,平日里倒是沈书缘常待里面,今天却是不见人。
“果然。”
孙坚的喉咙里咕哝出了这么两个字眼,再抬头的时候,已经轻轻放下书,眼睛里闪烁着一阵复杂的光芒。
第十二章 意料之外
孙坚停顿了下,脑袋里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几日前,那个晨光熹微的雪日里,自己和白尹的一番对话。
记得那时白尹问他,可还记得起关于寿宁王之死的事。
彼时的孙坚沉吟良久方才点头道:“听寿宁王妃的供词是,寿宁王是因为一个小伤口,而鲜血流尽致死。
白尹莞尔,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我相信你也听过开国武神白子孝的故事2。”
史书上说白子孝六七十了才回到老家休养,本来都计划着颐养天年,儿孙绕膝了。结果回家后好日子没过几天,正赶上他夫人扶他入浴。解开他的衣裳,竟惊讶地发现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夫人是越老越发有小孩的脾气,于是起了玩心,偷偷拿了绣花针扎他,说是什么:老爷你征战一生都没留下伤痕,真是羞煞那些赳赳武夫,倒不如妾身一根绣花针厉害!结果刚扎上,白子孝便大惊失色,不久就血尽人亡。
白尹提醒道:“可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情,白子孝他是先大惊,后身亡。”
这只能说明,白子孝是熟悉他自己的体质的。所以格外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只怕寿宁王比白子孝更极端,竟是连武术都不学!这样一个小心的人,却可以接受给他儿子做小玩意,只怕是对于处理一些钉子划伤的小伤口是有自信的法子的,但是这一次则不同寻常,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就又值得考虑了。”白尹继续说着,“于是我就留心了查了几份类似的病例,结果发现,有一种方法,恰恰可以加重这种病人的流血量。”
说到这里,白尹顿了顿,带着鹿皮手套的右手食指,习惯性地划了下下巴,一双便宜眼睛滚动着,开始一字一字地说着下面的几个字:“有一种药,名为薄荷。是活血化瘀的灵药。而巧的是,那几天,我陪侍皇上左右,却似乎闻到燕宛先生的身上,薄荷味道,浓烈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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