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是个黝黑佝偻留着白发白须的老人,背上还绑着个瘦白的孩子,接过王病递给他充足的银子后,好心提醒道:“公子是中原人,不该来此是非之地啊。”说完将竹杆插进水里,一个巧劲把船撑离岸边,背上的尸体被他这个动作晃得动了一下,像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头往后仰,空洞的黑眼睛盯着王病。
“走吧。”岑立轻扯一下王病的袖子,“这里被我爷爷看中选为都城,重新规划改建,不跟紧小心迷路。”
王病嗯了一声,任由岑立拉着他走。其实从他离开梁国踏上异地那一刻起,所见到的跟山水澄澈的山阴大相径庭。他看到十五岁的少年刀枪都握不紧就被征调去打战,八十岁的老兵只托人送一块头巾回家乡,女人在龟裂的田地采着野生的葵菜和谷子做饭,无数流浪街头的小孩因为抢了一个馒头被活活打死,六七月干旱天灾之下甚至出现人食人。
梁人大多数逃往南方龟缩江北,少部分走不掉的人也已经在刘格或刘寇时期屠杀殆尽,现在最惨的还是匈奴人,被后来崛起的羯人充当军粮。
“祁湘湄和莫万空他们留在汝南,真的没事吗?如果我是崇延,我会选择在汝南撕开口子挺进建康。尚且不知朝廷……梁国皇帝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在弃汝南不顾,我们应该把他们也带出来的。”
“只要发现我不在了,崇延很快就会撤走,这是他们说的,而且在汝南还有我们族人,总得留下几个人和韩……总得有人接应从洛阳逃往汝南的族人。”
王病见岑立停也跟着停,低头看见一块大石头,绕了过去,“但愿如此,否则兵戈一起,汝南郡的人都难逃一劫。等一下……他们为什么是往汝南逃而不往平阳?”
岑立在前方开路,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平阳早就是一片废墟了,而且崇延经过平阳那一战死伤惨重,他现在忌惮你们大梁的士兵,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去汝南总比在平阳提心吊胆防着无所不在的楚兵好些。”岑立找到阴凉些的大树下,拿个水囊递给王病,“喝水,太热了,还要走一天的路才能到最近的村庄。”
王病接过水喝了,盖子没盖还给岑立,示意他也喝,并道:“《淮南子》记载‘汾水出燕京’,燕京山树木环绕,从燕京山上砍伐的木材都靠汾水运送,以前这里大概是繁华之地。”说完迈开步子,走上前。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靠汾水运输,临水而建的村庄又怎么会要走一天的路才到?不用说也是因为连年战争,把汾水河附近的百姓都逼走了。
岑立沉默接过水囊,仰头喝了两口,盖好重新挂回腰间,看了眼郁郁寡欢的王病,说道:“坐了半天船,要不休息一会再走?不急。”
坐了半天船确实有些累,但是王病并不是因为这个才伤感。日正中天简直能把人烤干,王病摇摇头,转头道:“现在不走,太阳下山又不好赶路,晚上再休息吧。”
“喏。”王病抬手晃了晃,道:“不走我先走了啊。”
岑立笑了,伸手轻轻抓住王病如同蝶翼般宽袖,领着他继续往前走。
这个动作不免有些好笑,但岑立很受用,仿佛牵着一个懵懂的小孩回家。这个人一不注意就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岑立也怕,不抓牢了,怕他像缥缈虚幻的泡影被风一吹就走。
夜,建康宫内。
陈淮看完豫州刺史送过来的信,心里五味杂陈。
陛阶之下,王弘正在汇报侨州郡县制实施以来取得的成果,大部分因为刘格和崇延的毫无人性的压迫与疯狂的民族复仇下流亡的士族已经得到妥当的安排,甚至在王弘有序的组织下,人口剧增除加深南北士族矛盾外还开辟了更多土地,这些新开垦的土地作为北方流民的领地,取自原本的旧地名,就此成为侨民的新家园。
虽然土著士族对此颇有微词,但是相对于接受,反抗已经显得不那么聪明。陈淮有一支先帝留下的精锐部队,就算是崇延对上这支军队也要风声鹤唳,况且他们的领袖顾家已经表明态度加入梁朝廷,众人也只能在心里诽谤,跪在大殿里心猿意马了。
“丞相,王家子弟个个才学精湛,我想让你弟弟去豫州御敌,如何?”
没别人的时候,陈淮在王弘面前是不自称“朕”的。
豫州处于长江上游,和楚国接壤,让王家人去御敌,实际上就是把兵权变相地交给王家人,或者是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的王弘。
皇帝不集权,反而把兵权拱手相送,这让王弘有些无措。王弘也清楚,陈淮这个皇帝当得委屈,他不被南方士族所认可,也因为出身非正统的流言被北方士族诟病,他当这个皇帝,全是为了王弘想做张子房的理想抱负。
这是陈淮早就想做的事,他一旦认定就非做不可。王弘有些恍惚,过了一会才拜倒:“臣代愚弟谢陛下隆恩。”
陈淮低低笑了,他只是想给王弘多些筹码,让他不用在顾思全面前低声下气,不用再在南北士族之间委曲求全。
“那就说定了,我明天早朝向百官宣布。”陈淮堪堪压下想走下去扶起他的想法,眉毛微微皱起,“你最近…很忙吗?除了朝会,都不来找我……”
“我听尚书令说,你常带着旧吴的贵族在秦淮河边设宴,甚至跟顾思全学会了吴语……我知道这些都是拉拢他们的举措,但是你,能不能稍微来看我一眼……”不要留我在冰冷的宫殿,直到无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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