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堪回首的事情里筛选出这几句话,无疑是在脑海里又重复了一遍当时的场景。
岑立却不想和他说这些,他无言地把人塞到被窝里,手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擦过王病一只用线缝着稳妥包扎好的耳朵,一路滑到他病态苍白的脸颊,动作轻地像拂开挡在眼前的柳叶。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你以前在山阴,是怎么过的?你常去买酒吗?”
“我以前…”王病昏迷一整天,刚醒过来,迷迷糊糊的只知道顺着岑立的话走,“东山山脚有一个小村庄,山上有樵夫休息的茅草屋,我住在那里,耕田种菜,我不会打猎,好心的村民偶尔会把山鸡分给我……平威将军的酒很好喝,可是我很少下山,久久才去一次。”
东山的山山水水出了名的秀丽,经常有风雅名士慕名前去游玩,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方归。听王病简单的说词,只是青山绿水、耕田打猎,一副自然美丽的画卷在岑立眼前徐徐展开。
岑立循循诱之,轻声问道:“那你想回去吗?”
过了很久,岑立没有等到王病的答复,只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亮了一下,又似乎是没有,也可能是他刚刚哭过的原因,氲着水光的眼睛又涌出泪水来。
总之王病什么也没说,他半低着头,安静得像一尊美丽的石像。岑立看他这样,又忍不住想要去抱他。
只是手伸到一半,他突然看到王病眼角流出的黑色的泪水。
是的,那不是泪水,是黑色的血。
天一亮,老郎中提着药箱被一路催着进了祁府,然后又一脸郁闷地嘴里碎碎念叨“咄咄怪事”地出了祁府。
祁湘湄把饭菜一个个从托盘里拿出来放在案上,边道:“就连老郎中也看不出什么来,我想多半是刘隽搞得鬼。”
“这不是病,老郎中说了,依照你所描述的症状,可能是一种毒。”
他是被刘隽牵着上台售卖的,这就说明有一段时间,王病在刘隽手上。
除此以外,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这不是虐待,更像是在报复。
岑立把王病刚被郎中切脉的手放回被里,起身,走到案边端起一碗粥。云淡风轻到:“他就是想逼我去求他要解药而已,很简单。”
刘隽不就是想再一次看他丧家犬的模样么?这么容易的事情,刘隽若是直接来找他,再坏也不过是重演去年火烧离宫的场景罢了,何至于此?
岑立说完,端着粥走回榻边,祁湘湄已经识趣地退出房间。
撬开那个没有血色的唇,果不其然,渡过去的粥全部从王病嘴角流了出来,起初是白色的米粥,然后就变成乌黑的血,源源不断地从昏迷着的人的嘴里流出来,根本没法止住,岑立只能看着黑血一点一滴带走身下人的体温。
那些被人用匕首划开的伤疤,是绽开的旧鞭伤,也在渗出黑色的血来,王病的脖颈,像被一条黑色的细线紧紧勒住。
没有办法,他不是医者,也不是神,他是人。
他只能去求刘隽。
王病感觉脸有些瘙痒,身体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费力睁开眼睛。还是那个人,岑立在擦他的嘴角,那条布整条是触目惊人的黑。
“你要去哪?”
那血怎么也止不住,流血的人是一脸不在意,可是再擦下去岑立就要崩溃了。一个人身上有多少血可以流?他恨不得欺压在他身上,把全身的血都抽出来给他灌下,燃烧让自己来维持他的生命,一次也好,再让他看看他们初次见面时候他的风华,而不是现在这个奄奄一息还强颜欢笑的人。
“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岑立握紧拳头,把那块布也攥着,转身背对王病,宽阔可靠的背影看起来却是有些畏缩,良久,他问:“你还想回山阴吗?”
“我想。”
岑立的背整个僵住,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他想回去了!他后悔了!跟着我让他觉得疲累了!
王病笑,“待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和你一起回去。”
出了祁府,外面已经变得热了起来,岑立压低斗笠,孤身一人挤进人潮,往百香楼去。
“哎你听说了吗?朱家三公子朱兴和,前天晚上死在自己家里,可不得了,那死相,没了胳膊腿的,朱家老爷气得要死,把张府君都给抬出来,说不找到凶手就要报到朝廷上去,上达天听,可不得了呦。”
“听说他还买了个极品奴隶,好像……也是前天晚上的事,你们说会不会是那奴隶干的?要不然那么巧,哪天不死偏偏买个奴隶去就死了,真是咄咄怪事。”
“嚼什么舌根!张府君现正查案,到处玩抓人呢!小心脑袋!”
岑立面无表情越过喝酒聊天的几案,正寻思要不要大闹一番把刘隽炸出来,迎面就走来一个抱着七弦琴的蒙面女郎,朝他盈盈一福。
那动作做来行云流水,女子婀娜身段叫人一看就欲罢不能,她行礼完毕,慢慢抬起眼帘,美眸射出动人心魄的冷光。
“公子,这边请。”声音玲珑动听。
岑立开门见山道:“我要找刘隽。”
多等一刻钟,王病就多流一碗血,他一刻钟也不想等,恨不得刘隽现在就出现在他面前。
上房中,烟雾缭绕,恍若仙境,推开门,一股清凉解暑的凉气扑面而来,岑立拂开眼前的白烟,走进看不见前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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