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猜到了这是三王妃,此时听北辰胤亲口说出,感受又是截然不同,莫名地觉得一阵失落,好像自方才起就一直在暗地里希望画上的女子只是北辰胤萍水相逢的秦楼秋娘罢了。他不知道要继续说些什么,只得道:“王妃娘娘生得真好看。”
皇族男性之间无论辈分,互相夸赞女眷虽无不可,却并不寻常,只因稍有不慎就有轻薄之嫌,易遭闲言蜚语。三王妃是元凰的叔母,元凰在北辰胤面前这样直接赞美,严格说来可算是无礼的举动。北辰胤听他那么说,并无不悦的意思,将整理好的卷轴放回案上,转头微笑着道谢:“太子美言了。”
他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随意,唇边笑容带着欣慰回护,仿佛三王妃从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元凰一时间不知当怎样接话,只好也讪讪地笑起来,跟在北辰胤身后走去外面书房,看北辰胤回身将门仔细掩好,这才发现木门上安置的是极其精巧的内向盘扣锁,从书房一侧看去只见一扇镂心雕花的木板,还道是镶嵌在墙上的壁挂装饰,是以他以前多次到访都未曾察觉。安置内锁的想法看似简单,工艺却及其复杂,遍寻北嵎也只得一二人有此本事。元凰见到那把锁,越发觉出王妃画像对北辰胤的重要来。北辰胤虽然没有责怪,他仍然心有不安,思前想后,越发惴惴道:“三皇叔,都怨我不懂礼数。你一定生我的气吧。”
北辰胤锁好小门,回过身来望着元凰,又说了一句“无妨的”,目光确然没有掩饰愤怒的痕迹,他接着又解释道:“我也并不常进到里头去。今年是亡妻的双七,我才想到要去看她。”
北嵎皇家同平民一样,死者祭奠讲究逢七之数,这其中又以诸如头七,三七之类单数为重,逢到双七、四七的年份,通常都只在死者家内举行仪式,亲属并不上门治丧。元凰今年十四岁,距离眉姬玉殒也正好十四年,故而北辰胤才有双七之说。元凰自然不会想到三王妃同自己生辰的关系,听北辰胤这一说,联想起三皇叔的心情,不由得难过起来,低下头去,又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北辰胤道:“我知道你并非存心。”而且,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今日能够见到你,又听你说她生得好看,以眉姬的性子,一定会觉得很高兴。
然而元凰此时却已经不是为了方才无理闯入而道歉,而是恼恨自己提起了北辰胤的伤心事。他方才得知这是北辰胤念念不忘的三王妃,最开始时候的确有些闷闷不乐——不管是情人间的爱慕,知交间的钦佩或是亲人间的仰仗,若你一直想要亲近的人心中早有一个比你更重要千倍的人,换作是谁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元凰虽然觉得失望,对三王妃却没有妒嫉的意思——一方面王妃亡故多时,徒留画中倩影只让人心生叹息;另一方面,元凰虽没认出王妃同自己容貌相似,下意识里毕竟觉得亲切,全没有生出恼怒——便是这一番别扭的失望心思,也只迂回转了半圈,就被更浓重的懊悔所取代——今日实在不是适合探访天锡府的日子,他不知情,还穿得这般光鲜,原本要见三皇叔的欢喜心情一下子被打得七零八落。他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安慰,想了片刻只是道:“我方才不该问,再惹三皇叔伤心。”
例如节哀顺便之类的委婉慰问言语,元凰非是不懂,只觉得此时说来显得假了。北辰胤听他真心劝慰,心下颇是感动,再次安抚他道:“太子言重了。我说不必介怀,并不是假意客套的话。”
元凰仍是不信,还要再说些什么,北辰胤走向书桌后坐下,将搁置着的毛笔拿在手上,这才看着元凰道:“你平日里不是喜欢姜尧章的长短句么?怎么不记得那首《元夕有所梦》?”
“啊?”元凰读书虽然涉猎甚广,多半专注于兵法国论,诗词歌赋只为消遣所用,从来不是北嵎皇族教育所倚重之处。他喜欢姜夔作词,也只在以前同北辰胤偶然说过,不敢让长孙太后知晓,不想北辰胤居然还记在心上。他此时听北辰胤突然提及,回想起词中的句子,果然正是三皇叔如今心情的写照。“皇叔是说,‘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听山鸟啼’这两句么?”元凰轻轻念道,又忍不住转头去看锁住的暗门。
“不。”北辰胤回答他:“是一句‘人间别久不成悲’”。他招手让元凰走到身边:“你的年纪还小,以后就会慢慢明白。再是亲爱的人,离别时候纵是伤痛入骨,天长日久之后,终究会淡漠下来,即便心里仍是记挂想念,也总再及不上当初。”
若是平日,北辰胤决不会对元凰说这样剖白心思的话,只因今天元凰同他谈起眉姬,言语间甚是融洽贴心,一时之间让他觉得仿佛父子已然相认,再不用将心境遮掩。他这句话说得很是平静,元凰听着,却宛若是在耳边倏然轰鸣起沙场上的雷雷战鼓,眼前居然一幕幕闪现出他幼时的画面,六岁那年在皇城外看着北辰胤的背影远去却无能为力,八岁那年被父皇从病榻前冷冷推开却无法大声哭泣……他猛然觉得北辰胤方才的这一席话好像是诀别的言语,无端害怕得浑身冰冷。元凰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他握紧拳头,大声道:“我不会这样的,我一定不会的!——喜欢的人,离开再久,也还是最亲爱的。我心里想他念他,越是见不着,想念只会越深,又怎么会淡漠下来呢。”
北辰胤见元凰神色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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