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觉得是师傅教会他把背挺直,但是命运的霸道和乖张却在悬崖边上狠狠地拍他一下,身体慢慢地倾斜,他突然无所牵挂,迫切的向世界咆哮,我不欠你什么了,我不欠你什么了,我现在就还给你。
他看着越来越接近的自己,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他热爱的生活,憧憬理想,眷恋亲人,但是为什么偏偏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没有任何理由独自扛下这样的重担。
我走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啪。”一只有力的手把他从死亡的深渊扯了上来。
“师傅!”周荣只觉每个的毛孔都苏醒着舒张开来,他转过头来,强睁开眼睛,正如冲破烦恼的牢笼,刺眼,模糊,混杂。只是命运又开了个玩笑。眼前的人不过是一个独臂老农。
“家去。”老农不由分说,拉着周荣就往自己家走。
周荣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走,也许是有家的地方就有温暖,也许是那只像师傅一样雄厚的手掌。周荣此刻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不由自主地入门,不由自主地坐下,不由自主地端起饭碗,不由自主地对喊着哥哥的小郎小娘露出笑脸。不由自主地对着夹给他饭菜的老妪留下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没有悲伤?”周荣不由自主地问道。
“哈哈,怎么没有。”老农笑着,但眼睛却闪烁着泪光。“老汉中年从军,丢了一条手臂,捡了一条命。老年唯一的儿子去年也死在战场。儿媳因伤心过度发疯失足溺亡。只留下这三个苦命的娃。一年到头,四亩自家耕地,外加三亩佃租土地种点粮食,收成好时,堪堪能混个温饱。可这世道,唉,哪有那么好活,天灾**,单说那个赋役,除去夏秋两征,不但有按人征收的丁口钱、盐钱,还有按亩摊派的钱、农器钱、牛皮税等;更有屋税、鞋税等杂税。州郡官吏时常增役调赋,县吏向里胥厚敛,里胥便重征于我等,名目繁杂,税率屡屡上涨。且不要提还要上缴佃租土地的稻谷,每年反要搭进几百铜钱哩。”
“那岂不是不干活反而不亏,何必受这罪。”周荣好生疑惑。
“哈哈,话是这个理。每年种点粮食,虽有欠债,但是把孙子养大,总也有个盼头。若是什么不干,却是一家等死。债欠的多了不压身,被欠的人家反而怕你累了,病了,死了。好生关心你,也不为难你。借种子有种子,借粮有粮。只是卖个把力气罢了。人活着,才有盼头。”老农裂开嘴笑了,笑得有点苦涩,苦涩中有充满了希冀。
“谁说不是,就像养那蚕儿,那怕重重包裹,破开来也能一飞冲天。”那老妪也在一旁笑着接过话茬。
人活着,才有盼头。人活着,才有盼头!周荣重复着这句话,眼睛里渐渐燃烧起了光彩。不破不立!
此后的两个月里,周荣埋头在田里帮老夫妇耕作、收成。他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力气竟一日比一日见长。开始时,能抱起刚出生的小牛犊,一个多月后,竟能把水牛拦腰掀翻。这让周荣喜出望外,生活没有放弃他,正如他此刻没有放弃生活一般。他怀着不舍,与老夫妇等人告别。轻身上阵,再踏征程。这片土地虽然美好,但是他知道,他的将来不在这里,他要去往更宽广的天地。他已经在生死间走过一回,他对生命充满了感激和敬畏!
后来,周荣发迹后,曾多次遣人寻找这对夫妇未果,不得已,他雕刻了他们的木头雕像放在身边,七分怀念,三分鞭挞。此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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