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镜》
镜碎(阿离)
王上出征前,照例是要用襄的宝重——琉璃镜占卜的。
听说羽国大军已经逼至五百里外的庆州了,前线求援的加急军书如雪片一般飞来。尽管王上因为被迫取消了春狩而十分的不高兴,但最终还是在文武百官的一再谏求下同意御驾亲 征。王上虽然平日荒于朝政,但眼下这国之将亡的时节,也实在不能肆意放纵了。
出征的日子是王上自己定的,本来是预定出发春狩的日子,如今改成了出征。王上宣布这个决定的那天,槿大人当着王上的面笑了笑说:“王上圣明。”待出了乾殿,我听见槿大人冷笑一声,轻声自语,他说:“射鹿改成射人,倒也没什么大分别,可不真是个好日子?”
总之这便决定了下来。可我却觉得这天不算是个好日子。头天夜里响了雷,然后下起雨来,这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到现在,虽然雨势转小,但看起来并没有停的样子。已经午时了,天色仍是这样的阴沉,灰暗的天空中飘着绵密的细雨,大家裹着湿漉漉的衣服站在风中,都有些瑟瑟发抖。
王上站在祈坛上,左边是槿大人,右边是兰大人。兰大人是槿大人的亲弟弟。两个人的模样是很像的,但又有些不同。槿大人华美如牡丹,兰大人清丽似水仙。王上原本最宠爱槿大人,不过自从有一回无意中遇见进宫看望槿大人的兰大人之后,就把兰大人也封为妃子,所以现在最得宠的是兰大人。王上立了两个男宠为妃,文武百官一直是有微词的,但眼下羽国大军逼近,男妃这样的事情他们也无暇再“微词”了,所以王上越发的无忌,近来连这祈坛占卜的时候,也让他们跟着。
大家都站在细雨里等国师大人。占卜仪式只有国师大人才能主持。按着惯例,宝重琉璃镜会被捧到国师大人面前,然后国师大人施展法术,琉璃镜就会显出一些不同的光来,如果是五彩祥瑞的光,就是吉兆,如果是红光,就是凶兆,从来没有错过。
我见过几次宝重琉璃镜,那其实不能算镜子,只是手掌大小的一个青色琉璃环里又嵌了一块透明琉璃,什么花纹也没有,倒是平日里用来盛放琉璃镜的锦盒和供奉宝重的宫殿,比这宝重本身华丽不知千倍百倍。但这样看似普通的琉璃镜,却能在国师大人的法术下预兆出未来,所以它是襄最珍贵的宝重。
午时已经过了一刻了,国师大人还没有来,王上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占卜的仪式,国师大人总是最后一个到,这也是惯例,王上也没有办法。自我知事的时候起,国师大人就已经是国师大人了,大家都说国师大人是天上来的仙人,是专门来守护襄国的。可我觉得不是。我总是在想,如果国师大人是来守护我们襄国的仙人,那为什么羽国的大军还能节节推进,眼看就要逼到皇城了呢?
我听槿大人说,国师大人是在等一个人。
国师大人的身体很不好,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待在镜殿里。我偶尔跟随着槿大人去见国师大人,看见他只是一个人坐在窗边,抬头看天。他的眼睛比最深的夜还要黑,目光却总放在凡人无法企及的远方。他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苍白,淡薄无色的唇总是微微扬起,露出温暖亲切的笑容,但我觉得他的心其实离大家很远。是呢,毕竟他是国师大人。
如果把槿大人比作牡丹,把兰大人比作水仙,那么我想只有拿睡莲来比喻国师大人了。他有莲的高洁与优雅,但却没有那高高直立的张扬与骄傲,他如一朵紫色的睡莲,轻轻的盛开在水面,温柔、从容、静谧……遗世而独立。
后来我无意中发现了国师大人的秘密。国师大人的胸口有一道伤,这许多年总也不好,常常流血,所以他的身体才会那样虚弱。那时候我还小,只是一个劲的着急,反复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说着,我倒先哭了起来。国师大人仍是微笑,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我是天上的仙人,不会死的。”
国师大人不会死么?也许吧,这许多年过去了,国师大人的容姿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但是他那乌黑的发里,却添了一丝丝灰白,看的叫人心里难过。
午时已过了二刻,王上的不耐烦更明显了,兰大人轻浅的笑着靠向王上。兰大人很少笑,但他笑起来十分勾魂,王上立刻把等待的烦闷抛在了脑后,忍不住来回抚摸兰大人的手,满脸的迷恋。我看见槿大人的脸上也露出了笑,笑的惊艳,看向兰大人的目光却是冰冷。宫里的人都知道,槿大人憎恨兰大人,尽管兰大人是他的亲弟弟。
“国师大人到。”祈坛的尽端,传来侍从高声通报的声音。尽管地是湿的,但所有的人都依着规矩伏跪在地上,恭迎国师大人。
春雨中,国师大人的脚步声轻不可闻,我低头跪在道旁,闻到一股松烟的淡香,接着就看见一片墨色的衣裾从眼前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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