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败的气息。江照晚站在其间,恍惚觉得自己站在一具刚出土的棺材里,周身都是陈腐死亡。这时忽听见一声乌鸦叫,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全身上下的毛孔立即痉挛起来。
这时燕山亭忽然顿住脚步,望着大树下一座黄土新坟静静道:“风入松死了。”
(二十三)
江照晚全身一震,缓缓抬起头,却只看见燕山亭嘴唇上下开合,整个世界里惟有耳边的轰鸣作响。
“傍晚时我在清明寺后的小溪边看见他时他已被漕帮的人刺了一剑,奄奄一息……”燕山亭平静地叙述着,“而在那之前他被人点了穴道,所以无法反抗……”
点了穴道……无法反抗……江照晚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似乎怎么都无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谁点了他的穴道?谁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他好像知道答案,头脑中却又模模糊糊的。越是使劲想,便越是模糊。身体渐渐倦怠不堪,恍惚间自己碎成了灰,一粒粒往地上掉落,很快全瘫在了地面上,成了一堆,又被风一吹,到处都是——然而很快便湮灭无迹了。
燕山亭见他嘴角剧烈抽动着,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睫毛也颤抖得厉害,显得格外地长——长到有些凄迷。漆黑的眸子一瞬间凹陷了下去,成了两个空洞,银红色的月光照在空洞的边沿,里面更是暗黑无光。燕山亭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见过各式各样的伤心欲绝,可是这一种却格外令他感到揪心。
“就是这件事……我走了。”他轻轻说了一句,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回头望去,见江照晚还是呆呆站在那里,显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月光下他落在地上的影子又细又长,被风吹得一阵阵颤栗,仿佛一个不慎就会折断。燕山亭终于还是回过头离开了。
江照晚茫茫然坐在坟前,脑中乱糟糟的一团,又象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死了么?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要永远陪着自己的啊,怎么可能不在了呢?不会不会,他不久前还抱着自己,口口声声说要一辈子不分开的,错了错了,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这时黑夜里忽然有个声音跳出来告诉他说:“他死了,真的死了,就埋在眼前这土堆里。你不记得了么?是你点了他的穴把他扔在野地里,他无法反抗,便被人杀死了——你其实才是害死他的真凶!”
江照晚一颤,“不!”他忽地撕心裂肺大叫一声,“不可能不可能!我爱他!我爱他啊!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愿伤他分毫——怎么可能是我杀了他?”
那个声音却狰狞地大笑起来,“就是你!你怀疑他烧了山庄,不肯原谅他!你点了他的穴害死了他!你这个多疑的人,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烧了山庄?即便真的是他,你又怎忍心亲手杀他?”
江照晚一呆,渐渐回想了起来:是我……原来真的是我!“啊!——”他忽然抱住头凄厉大叫起来,将脸狠命埋在坟上的泥土间摩擦着,碎石划得他面上一道道红痕,乌黑浓密的发散了开来,被风吹得夜色里四下乱舞,月色下泛着银白色,恍惚一瞬间青丝染了白霜。
之前得悉山庄被毁,所有亲人被烧死,他虽然绝望,虽然怨恨,却还能勉力支撑,可如今风入松死了,他却甚至连恨都无法恨了。他的心早已被无边的痛悔腐蚀成灰——没有了心,又如何去恨?
他动也不动趴在坟上,风声萧萧中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听见声响,他茫然抬起头来,却见一个少年从坟旁边的树后走了出来,英俊苍白的脸,冷冽疏离的眼神。风吹得他衣衫一荡一荡,象是要飞起来一般。
他忙扑着上前拉住少年的衣襟,喊叫道:“不要走……不要走……”这是自己的声音么?有些象又有些不象,似乎是不久前才在哪里听过,那人一遍遍叫自己不要走,然后呢?自己头也不回离开了……
那少年冷眼看着他喊叫,月光照在他的面上,俊逸的轮廓清若远山。在对方风云变幻的眸子里,江照晚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他忽然觉得很惶然,忙拉住少年的手接着哀求道:“不要走,我陪着你……”
刹那间少年突然变成了青年,还是那双眸子,只是风云深处多了几丝阴翳,“你不离开我了么?”青年终于开了口,低沉的声音飘荡在月色里,仿佛是从亘古传来,象是落在时空长河里的海誓山盟——不离不弃的盟约,只是时光已经流逝了,海誓山盟又能剩下几许?
“是啊!我不离开你了,永远陪着你……”江照晚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虚弱无力,似是穿过冲冲阻隔才发了出来。他有些着急,自己该是斩钉截铁的啊!他又试着用尽全力喊了一遍,可是那声音似乎被风声吞没,又穿越了千山万水,传到他耳中时只留下凄迷的余音,嗡嗡作响。
青年却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乌黑的发丝风中飞舞,目光流转莫测,他缓缓蹙起剑眉,“你不是恨我怪我怀疑我么?你真的肯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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