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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年不见,当年恃才傲物,青春得意的丞相之孙,已沉稳寡言,深居寡出。他年不过三十五六,两鬓已夹杂了缕缕银丝,看着憔悴,可他那双明亮的双眸,却分明还留存少年时的傲气。
卫秀也不怕他生气,仔细端详了一番方恭敬下拜:“秀慕名而来,拜见陈先生。”
陈渡靠在迎枕上,整个人都懒得很,嘴角带抹随意的笑意,言辞轻挑道:“你躲在公主府上,旁人伸长了脖子都见不着,纷纷猜着是如何老成谋国之才。不想如此年轻,腿脚还不好,真是叫人失望。”
卫秀直起身来,打量他一眼,道:“昔日丞相之孙与大将军之子合称连璧,少年英才,磊落男儿,叱咤疆场,早立战功,朝中诸公,无人不赞,谁知今日亲见,竟形同老叟,蛮横无礼!”
“你是何人?”陈渡面色一下就沉了下来,被这么一激,他才正眼去看卫秀的脸,这一看,他便愣住了,指着卫秀,明亮的双眸是惊是喜,腾地一下站起身,冲到卫秀身前,急声问道:“你是何人!你姓什么?”
“姓卫。”卫秀淡淡道。
陈渡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可能,你像极……”他双眸如充了血一般,带着愤懑,带着期盼,带着不敢置信。
“我姓卫,先生怕是认错人了。”卫秀又道。
陈渡深吸了口气,镇定了些,眼睛仍盯着卫秀,问道:“你与陈郡仲氏有何关联?”
“仰慕而已,可惜并无关联。”卫秀道,又显疑惑之色,“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
陈渡看着她,理智霎时间回归,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叹息:“你真不该来。”与人希望,又打破希望,真是残酷。他已很久没有想起那道骑在骏马上,奔驰在戈壁沙漠的身影。当年世人口中的连璧,一个碌碌无为,整日缩在孤宅中,一个英年早逝,十五岁便丧命在归京途中。
少年时的风光,如今想起何其寂寥,何其不堪。
“卫先生可有字?”陈渡坐回座上,又变作懒洋洋的模样。
卫秀道:“无字,先生唤我名便是。”
既然留了人下来,陈渡便一挥手,令小童烹茶奉客。转头来又打量了卫秀两眼,方才乍一眼看去,只觉得像极了少年时那位好友,但眼下再细观,又觉得不那么像了,气质不同。
好友跟随父亲,从小在边关军营中摔打,一身英武挺拔,眼前这位,缩在轮椅中,面色苍白,浑身羸弱不堪。
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大约是方才瞎了眼,陈渡暗嘲一句。
童子上得茶来,陈渡道了句请,卫秀也不推辞,端起茶盅,品了品,寻常的茶,并没什么特殊的。再观室中四壁,空空如也,一幅装饰的画都无,可见陈渡生活清贫已极。
“抄书度日,招待不好先生。”陈渡看透了卫秀所想一般,淡淡一句,眼神漠然。
抄书度日?俸禄呢?卫秀并未问出来,估计朝廷给的俸禄,多半被他散给行乞之人了。
“暗室之雅,在于节。”卫秀道,“陈郎入崇文馆,所见所闻,可合乎心意?”
“文人的事。有何甚可说道?”陈渡学的是武事,他名中这个“渡”字,便是渡江之意,是当年的老丞相对他寄予的厚望。熟读兵书,如今却在崇文馆,混迹文人间,怎能好?
第49章
老丞相是周之肱骨,一生心力所瘁,皆为周室,可惜周帝无能,独木难支。老丞相故去后,萧氏野心勃勃,更无所忌惮,唯有远在边关的大将军仲戎,手握重兵,能与其相抗一二。
前朝末年,大将军得圣上诏令回京,遇山匪劫道,全家死于途中。不几日,周帝之叔胶东王似是经此事启发,在京中兴兵截杀萧懿,可惜他总共能调到的,也就三两百人罢了,兵乱很快被扑灭,但有一群人,趁乱奔入大将军府,将仲戎母亲、兄弟、子侄屠杀的一干二净,连奴仆都未幸免。之后朝廷解释,此乃胶东王乱兵所为。
可山匪如何能敌大将军身边的精兵良将?胶东王手下统共也就三两百人,如何分兵屠府?他又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灭人家满门?
真相如何,朝中诸公心知肚明。可又有几人敢议论此事?
陈渡倒是敢,他狂傲耿介,为人率性刚烈,但他彼时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又能成什么事?
直到如今,近二十载岁月,狂傲直言的少年郎,被世道搓磨,终日闭门不出,守着那点逐渐被世人遗忘的忠贞。
但卫秀记得,他身着盔甲,手持长矛的样子,他骑在马上,与兄长并肩策马,仿佛生来就该驰骋沙场。他继承祖父遗志,熟读兵书,上阵杀敌,只为有一日,能带大军南下,一统九州。
他的血是热的,岁月冷却不了,他不该在暗室中,寂寥无声。
卫秀四下环视,不远书案上扑着本书,想是主人方才在,便随手扑在案上。书封上有“六韬兵法”四字,落到卫秀眼中,使她感受到久违的暖意。
总有一些人,是不会改变的。
陈渡注意到她视线凝结于某处,跟着望过去,看到那本书,也不遮掩,起身走过去,拿了起来:“卫先生读兵书否?”
“读。”卫秀答道,“这本《六韬兵法》,便是启蒙之作。不过我只涉猎,于陈郎,怕是早已烂熟于心。”
他喜好兵事,是人尽皆知的事。陈渡也不否认,将书合上,宽厚的掌心贴着书封:“观你徙戎之论,便知不是涉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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