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知道,我笑,便如春花,必能感动人的——任他是谁。
——三毛《倾城》”
那一身藏红僧袍的喇嘛,是在等待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看到的。彼时,周牧坐在公交里,他在红灯闪烁的另一头。
从车后的座位上,正好看到他恭敬着,双手合十,向身边的路人询谈。
在这光影斑驳的陆离中,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是恍惚认得,彼此都是孤身的旅客,落在这寂静的路途。
绿灯亮起,笨拙的公交,斜斜的拐着急弯,将那身影,埋没在街角的尽处。再回头的时候,唯有那一角暗红色的僧袍。好似还在空中,缓缓飘动。
京都的深秋,寒冷的感觉已经来临。
清晨,穿行过校园,步履匆匆在不同的教室之间转换。偶尔抬眼,也会看到一两个年迈的清洁工,穿着橘红色的外套,打扫着满地的落叶。他们厚厚衣装,从远处看去,昏暗的路灯下面,像一个个缓慢动作着的绒球,太过厚重的着装,也同时使得他们变得笨拙,在将落叶收集起来,要铲到推车里面去的时候,尤其艰难。
从对第一个俄语名词“Зpaвctвnte!(中文:你好)”的学习开始,周牧的生活,再一次进入那紧张、饱和的高速轨道里。按照计划,下一年,就要去莫斯科国立大学开始学习了,在这之前,基本的政治学的知识,以及能达到即将在俄罗斯生活与学习所需的俄语水平。使得他应不暇接。
随着京都的酷寒,横扫而来。新年的第一场雪早已落下。高节奏的生活与超强的脑力运动,换来将近一个月的高烧腹泻。
在这之前,周牧很少接触现代作家的文学作品。但是,当他在学校的阅览室里,看到这篇三毛的《倾城》时,里面所描绘的作者本人,在东德学习和生活的那段时光,与他的当下,何其相似。毫无疑问,这作品打动了他,和他的现在产生了共鸣。
初时,他只是浅笑着,放下那本薄薄的书。而后,在宽大的桌面里的课程表和俄语知识的进度计划,一面认真的评估自己近期以来的学习程度,一面勾掉那些已经完成的节点。
然而,不到一分钟,他终于停下笔来,双手无奈的撑在桌面,呼吸沉重着,扭过头,看着窗外去了。
※
他还在不时的回想起那个出现在街角的喇嘛,不知为何,即便那一幕,早已过去,那一角暗红的僧袍,还是飘荡在回忆里的街角,念念不忘。他总去想象着,想象那僧侣的生活,想象他的日常。
进入大学以后,周平远对于他的学业,突然十分的关注起来,平均每周一次的电话,总是在探讨着与这门学科相关的一切。
这一时刻,周牧是如此的认同于当初的那位主考所表达的观点——有一位这一学科方面,专家级的学者,在背后支撑,果然是对学业的进步,大有裨益。周平远对于各院校的教材,本就烂熟于心,周牧报着章节目录,那一头,周平远只是随便提点,总能提纲振领般,给出最核心的要点,再稍一剖析,即刻融会贯通。
但是,自从见了那个僧侣,那个与周牧、周平远并无二致,同是孤身一人,落在这寂静的路途,正踽踽前行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有这一切吗?有政治,有沉重,有追寻……
而后,所有的追寻,究竟,又存在怎样的意义?
周平远的回答,很简洁,他引用米兰·昆德拉的名句“生活,就是永恒的、沉重的努力。”
毋宁说,这一点,周平远是知行合一的,他透彻的理解了,他也毫不保留的贯彻了。
现在,该周牧自己去回答这个问题了,生活是什么?或者,他自己所期待的是什么?
在无边无际的世界里,同一个问题,并非仅有唯一的答案,这一点,尤其体现在社会科学的表现上,却与自然科学的精确大相径庭。
因而,无论是对周平远还是对米兰·昆德拉的不满,不认同这一苦行僧式的说教,但是,周牧在现在,至少找不出一个更确切的,使自己再不怀疑,能绝对的秉持的一个答案来。
生活是什么?我们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们努力付出,终究能得到的,又是什么?何其未知,何其诱惑,又何其无奈。
※
大学城的周遭,多的是不胜枚举的小酒馆带着钟点旅社。傍晚的时候开始下过一阵急雪,地面上,有薄薄的一层的绵柳。大概,更大的雪花,会在夜晚来临吧。天空上,依然还飘着那厚重无比的雪云。
其实,在每一个白昼,因为太过饱和,太过紧凑的生活,无法使人的大脑有较多的空隙去放空,因而,危险才更加的青睐于夜晚。
每到夜晚,失眠还是一如既往的缠绕着周牧。大学生活,一面给他添增努力向上,接近真理的信心;一面又以过度的劳作,摧毁他积极的动力。
周牧走进一家名叫暗香的小酒吧,酒吧就在学院后面的街道上,穿出东门,就到。
在哪里,他取下围脖,搁。向吧台后面要了一杯伏特加。周牧虽然并不常常驻足在这样的地方,但是给他单独培训俄语的教授——奥夫娜女士,是如此的推崇这里的伏特加。就因为在她的认识里,只有这儿的伏特加,是如此的地道,没有加入任何的调味料,那般刚烈,完全是她的记忆中,莫斯科的乡愁……
因而,周牧特意在这晚来天欲雪的时候,走进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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