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朱先生吆牛犁了一个来回,对白嘉轩说:「你把那犋犁吆上,进地吧!」白嘉
轩从地上站起来,从鹿三手中接过红马拉着的犁把儿也进了地。朱先生回头赞许地
点点头:「兄弟,你还可以。」两人一先一后,一牛一马拽着两犋犁杖,不大工夫
就把那块罂粟捣毁了。朱先生喝住犁:「兄弟,把犁吆到另一块烟地里去。」
田间路上和翻耕过的罂粟地里已经聚集来了白鹿村全部男女,鹿子霖和他爸鹿
泰桓也挤在人群里。鹿泰桓走到朱先生跟前,拱拳作揖说:「好!朱先生,好哇!」
随之转头呼叫儿子子霖和长工刘谋儿:「回去套牲口吆犁,进地把烟苗犁了!」朱
先生去了犁杖,双手拱住鹿泰桓的手,「请受我一拜!」朱先生随之站起,面对众
人,宣读县府二十条禁烟令。最後又当着众人的面对嘉轩说:「这回你明白我叫你
拿黑布蒙住门楼上那四个字的用意了吧?」
朱先生所做所为,顷刻之间震动了白鹿原。十天不过,川原上下正在开花的罂
粟全都犁毁。这一威震古原的壮举不久就随着先生的一声长叹变得毫无生气。新来
的滋水县令没有再聘用他,而是把这一肥缺送给了另外一个人。罂粟的红的白的粉
红的黄的紫的美丽的花儿又在白鹿原开放了,而且再没有被禁绝。好多年後,即白
嘉轩在自己的天字号水地里引种罂粟大获成功之後的好多年後,美国那位在中国知
名度最高的冒险家记者斯诺先生来到离白鹿原不远的渭河流域古老农业开发区关中,
看到了无边无际五彩缤纷的美丽的罂粟花。他在他的《西行漫记》一书里对这片使
美洲人羞谈历史的古老土地上的罂粟发出感叹:
「在这条从西安府北去的大道上,每走一里路都会勾起他对本民族丰富多采的
绚烂历史的回忆……在这个肥沃的渭河流域,孔子的祖先、肤色发黑的野蛮的人发
展了他们的稻米文化,形成了今天在中国农村的民问神话里仍是一股力量的民间传
说。……
「在那条新修的汽车路上,沿途的罂粟摇摆着肿胀的脑袋,等待收割…,陕西
长期以来就以盛产鸦片闻名。几年前西北发生大饥荒,曾有二百万人丧命,美国红
十字会调查人员,把造成那场惨剧的原因大部分归咎於鸦片的种植。当时贪婪的军
阀强迫农民种植鸦片,最好的土地都种上了鸦片,一遇到乾旱的年头,西北的主要
粮食小米、麦子和玉米就会严重短缺。」
罂粟再次占据了这片古原大地,小麦却变成大片大片的罂粟之间的点缀了。人
们早已不屑於再叫罂粟,也不屑於再叫鸦片,这些名字太文雅太绕口了,庄稼人更
习惯称它为大烟或洋烟。大烟是与自己以往的旱烟相对而言,洋烟是与自己本土的
土著烟族相对而言。丰富的汉语语言随着罂粟热潮也急骤转换组合,终於创造出最
耀眼的文字:人们先前把国外输入的被林爷爷禁止的鸦片称作洋烟,现在却把从自
家土地上采收,自家铁锅里熬炼的鸦片称为土烟,最後简化为一个简洁的单音字--
「土」。衡量一家农户财富多寡的标准不再是储存了多少囤粮食和多少捆(十斤棉
花,而是多少「土」!白鹿镇每逢集日,一街两行拥挤不堪的烟土市场代替了昔日
的粮食市场成为全镇交易的中心。
结婚一年后,这个小厢房厦屋的士炕上传出一声婴儿尖锐的啼哭。仙草心安理
得地享受了婆婆白赵氏无微不至的服侍。坐满了月子,跳下炕来的时候,她容光焕
发,挺着两只饱满肥实的rǔ_fáng,完全是一个动人的少妇了。
庆贺头生儿子满月的仪式隆重又热烈。所有重要亲戚朋友都通知到了,许多年
已经断绝往来的亲戚也闻讯赶来了。嘉轩杀了一头猪,满心欢喜地待承亲朋乡友。
他没有费多少心思就给孩子取下马驹的乳名,正如他的父亲给他取过拴狗的乳名一
样的用意,越是贵重 值钱的娃子越取那种丑陋的名字才更吉利;一当孩子度过多
灾多祸的幼儿期进入私塾读书阶段,那时才应该费点心思取一个雅而不俗的官名。
供其在一切公众场合使用。嘉轩听着众人不断重复着的恭维新生儿子的套话--再没
有比这些套话叫人心里更快活的事了,他只是憨笑着更加殷勤更加诚挚地递烟让茶,
对所有的亲朋乡友不分彼此不管亲疏不成远近一律平等对待。
欢庆的日子虽然热烈却毕竟短暂。今人陶醉的是更加充实的往後的日月。妻子
仙草虽然是山里人,却自幼受到山里上流家庭严格的家教,待人接物十分得体,并
不像一般山里穷家小户的女子那样缺规矩少教养。只是山里不种棉花只种麻,割下
麻秆沤泡後揭下麻丝挑到山外来,换了山外人的粮食和家织粗布再挑回山裹去。仙
草开始不会纺线织布,这是一个重大缺陷,一个不会纺线织布的女人在家庭里是难
以承担主妇的责任的。嘉轩在订娶头几房女人时,媒人首先向他夸奖的总是那女子
所受的家教如何严格,茶饭手艺如何利落精致,还会拿来纺下的线穗儿和织成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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