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内, 一干宫婢内侍皆垂目敛眉,静悄无声。皇帝一身明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袍, 剑眉微拧,伏案批折。
金福轻手轻脚地走到近前, 待皇帝在折子上落下最后一字朱批, 才低声回道:“陛下, 安亲王来了, 在殿外侯着呢。”
皇帝闻言松了眉头, 眼里泛上一丝笑意,朝金福抬了抬手:“请进来。”
“怎么迟了这么些个时辰?”见净空进来,皇帝索性把折子搁到一旁, 让金福摆上棋具,要和净空对上一局。
净空执白先行,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欠了欠身道:“去了佛音寺一趟,雪天路滑难行,才耽误了,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抬眸看向净空,见他脸上淡淡的,眉眼间颇有郁色,倒是难得一见。皇帝意味深长地一笑:“难怪, 朕先头还算了算, 怎么着半个时辰前你也该到了, 原是被绊住了脚。”
话了, 又看了金福一眼,大总管很有眼色地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净空不去理会皇帝话里的深意,从黄玉螭纹棋罐里摸出几颗玉白棋子。冬日里温润的棋子也带了一丝凉意,净空用掌心轻轻摩挲捂暖,任由凉意透过指尖,浇透心头的焦灼。
只是星火燎原,到底不是那么容易就压下去的。
皇帝落了子,抬眼见净空盯着棋盘,原以为他是在思索,没成想是在走神,遂伸手轻扣棋盘道:“这还值得你想这般久?”
想来他的心神恐怕早离了这里,皇帝揶揄一笑:“莫不是要布上什么好局?”
净空垂眸不去看他,往盘上落了一子,把话题往旁处引:“前几日的折子,圣上怎么看?”
皇帝知道他有心把话差开,嘴角微微一翘,便顺着他的话道:“今日召你进宫,原就是为了这件事。”皇帝叹了口气,“胡州江宁考绩作假,父皇在时便有了,只是其中牵连颇多,吏部和御史虽上了不少折子,都留中不发。”
净空归朝之后,皇帝便让他在吏部行走。今年因着三年大计,各地都报了考功册。这几个月莫征同他复核整理各地册簿,其中猫腻颇多。
胡州江宁一带考绩,从府、道、督层层督察,这十几年皆是“卓异”。可净空前两年随了空大师在江宁一带云游,当地官员行事章法亲眼目睹一些,两者相去实在太远。
净空知道皇帝心中的顾虑,胡州江宁一带的职官,大多拜在镇国将军府门下。镇国将军府又是太后母家,皇帝舅家,那些府道覆审时也是考虑其中牵连,抬抬手便让过了。旁的州府多少也存在着这些问题,只是胡州江宁形势较为严峻。
“去年贫僧随师父在江宁化缘,恰逢那日江宁高姓乡绅嫁女,想来是殷实之家,红妆绵延,热闹非常。”净空话音顿了顿,往棋盘上落了一子才又道:“只是不成想喜事当街变成了丧事。”
皇帝执棋的动作一顿,剑眉微皱,抬眸对上净空的眼。
净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那日江宁知府派人直接拦了花轿,只说高乡绅已将女儿许给府台为妾,一女不二嫁,遂接过花轿抬到府上去。”净空叹了口气,“新郎官自是不愿的,冲突间不慎被官兵抹了脖子,想来新人情谊颇深,新娘当夜在知府府上吞金而亡。”
“今年考功册上,江宁知府考绩‘卓异’,如今右佥都御史一职尚缺,史部文选清吏司收了不少荐贴,大多是举荐他出任,巡应天十府。”
净空话音方落,抬眼见皇帝脸上怒气满满,剑眉紧皱。右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突起,重重地敲了敲炕几,连道“荒唐”,连带着棋盘上的棋子也震了震,错了好几处位置。
这盘棋算是下不成了,净空不紧不慢地把棋子往棋罐里收。
再看皇帝时,他已神色如常,嘴角扯起一道浅笑,带着狠厉,淡淡道:“只这一个,不过是损其毫发,若能断其筋骨,斩草除根,方为上策。”皇帝又长叹了一口气,“叶家被掣肘这许多年,也该让他们知道这江山到底是姓甚。”
净空闻言垂眸思忖,如今镇国老将军告老在家,李家二子虽也位列人臣,手段比不上老将军老练,派头却摆得十足,颇以肱骨之臣自居。
他随着上朝不过两月有余,兵部尚书李是道当朝驳皇帝的话,他见了不少回,当时附议的人不在少数。皇帝心中有怒,面上也能谈笑自如的一揭而过。
皇帝把手里的玄黑棋子往棋罐里一扔,起身负手而立,望着角落里木胎海棠式盆翠竹盆景暗自出神,背影带着些许无奈愤恨。
过了许久,才听皇帝沉声道:“这次你去江南,切记小心行事。”皇帝转身紧紧地盯着净空,方才的无奈愤恨仿若无痕,帝王威严彰显无方,勾起的嘴角嘲讽之意满满,“再这么下去,朕这个位置拱手让给他们得了。”
净空敛眉,也不吱声。皇帝心中无奈,这时候做兄弟总要好言相劝几句。
皇帝心中一哂,果然不能对九弟这个愣头青有太多期望。遂把方才的怒气抛到一边去,笑问道:“此行,你准备让谁随行?”
每逢考绩之年,吏部都要派人抽审,以免上下串通一气,蒙蔽上听。即使如此,还是出了不少胡州江宁这样的例子,可见不仅这考功册不能多信,吏部考功人员的话,也不能轻信。
“还是让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去吧。”净空斟酌了会儿才回道。
皇帝眉头微拧,显然心里找不出对应的人来,净空提醒道:“莫大人原是翰林院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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