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3日第六章·与子同袍大明宫。丹凤门。
灯楼上,唐国群臣与各方使节都无心理会下方欢呼的百姓,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瞟向东南方的大宁坊。
与其他各坊遍布华灯不同,大宁坊内的灯光正在不断熄灭,随着夜色渐深,光线反而越来越暗淡。唯有东南隅的兴唐寺前,一座数丈高的灯树光华夺目,与坊内的黑暗形成强烈的反差。
眼看群臣的私语声越来越嘈杂,郑注举杯唱道:“臣等为圣上贺!吾皇万寿无疆!”文武群臣与各方使节纷纷举杯,高声道:“敬贺圣上万寿!”唐皇拿起七宝金樽,心神不属地举到唇边,忽然手指一抖,那只七宝镶嵌的金樽“咣”的掉落在地,他望着大宁坊那座灯树,眼中露出惊骇的神情。
兴唐寺前,巨大的灯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一样,慢慢倾斜。无数灯盏中的清油泼溅出来,犹如飞流的瀑布。紧接着,竹架轰然倾倒,数以万计的灯焰连同灯盏从空中翻滚着坠下,宛若无数繁星带着烈火堕向地面。
灯焰坠入油中,火势暴涨,无数火焰宛如长蛇沿着竹架升腾而起,正在灯树前诵经的兴唐寺僧人惊惶地四处奔逃,身后的灯树瞬时化为火海。
灯楼上的君臣、使者都站了起来,骇然望向大宁坊。
高逾五丈的灯树连坊外都看得清清楚楚,丹凤门上的众人当然不是瞎子,眼看着灯树轰然倒塌,不禁尽皆失色。
兴唐寺以兴唐为名,同样属于皇家寺庙,寺中供奉有唐国历代先皇御容,一旦在上元夜失火被焚,必定引起朝野哗然。
仇士良像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揪住旁边一名小太监,尖声道:“快!快传神策军!大宁坊走水了!”忽然脚背一紧,被人踩住。仇士良愕然抬头,却见那位徐仙长定定看着他,眸子中似乎藏着无数玄机。
仇士良本能地往上首看去,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李昂金樽脱手坠地,却浑然不觉。他脸色时青时白,两眼直勾勾望着旁边的紫袍僧人,窥基大师,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阿弥陀佛。”窥基面黑如墨,此时沉声道:“我十方丛林自有佛祖庇佑,陛下何必烦忧?”“咣”的一声,李炎将手中的金樽砸在地上,大步上前,厉声道:“皇兄!大宁坊出了什么事?”李溶从后抱住他,“五郎!你别……”李炎甩开他,喝道:“田令孜呢?他去做什么了?还有鱼弘志……”“住口!”郑注厉声道:“殿下身为宗亲,咆哮君前,该当何罪!”“皇兄!”李炎亢声道:“今日上元,使节云集,为何独不见程侯?”李昂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李成美上来搂住李炎的腰,“五叔,你喝多了!”李炎挣扎着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姑姑呢?你给我放手!”“啪!”窥基大袖一卷,一个耳光重重抽在李炎脸上。
“圣上乃天下至尊,岂容尔等放肆!”窥基冷冷盯着他,“这一记耳光,乃是先皇所赐!”李炎退开两步,然后晃了晃头,啐出一口血沫,“好!好!好!”他抬手一揖,“是臣北孟浪了。酒沉失仪,请陛下恕罪!”说着李炎拂袖而去,高声道:“备马!本王喝醉了!这就滚回家去!”段文楚面白如纸,看了看江王李炎,又看了看唐皇李昂,再看了看有意无意凑到一起的秦、晋、昭南三国使节,嘴唇都不由哆嗦起来。
单是一位程侯,分量几乎比这三位加起来都重,他若是出事,大唐立刻便是举世皆敌。以一国之力,面对普天之下的熊熊怒火,自己这位鸿胪寺少卿怕不是一上谈判席,就会被那帮如狼似虎的对手们活活分尸……仇士良眼珠乱转,他这会儿才省悟过来,这么要紧的场合,不但王爷没有露面,老鱼、老田,连鱼弘志那个小阉狗都没在!
自己里里外外一番的忙碌,还觉得挺露脸,仔细一想,好嘛!原来就自己被甩在了外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下力气给皇上卖命,硬没人跟自己通个气!
仇士良鼻中一酸,险些堕下泪来,接着心头泛起一股寒意,激零零打了个冷战。他顾不上去理睬上面的陛下,一把揪住徐正使的衣袖,嘶哑着嗓子道:“仙长……”徐君房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风范,淡然道:“人心难测,天意难违,仇公何必烦忧?”这话与窥基方才所言如出一辙,仇士良心里却如油煎一般,咬牙道:“还请仙长有以教我。”徐君房低低叹了一声,“贫道误入红尘,犹难渡己,何以教人?”仇士良也顾不得体面,拉着徐君房颤声道:“仙长道法通玄,只求仙长指条明路……”说着矮下身去。
“使不得!”徐君房连忙扶住他,轻轻拍了拍仇士良的手背,低声道:“吾观仇公印堂发亮,乃是紫气东来之相,必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紫气东来?”徐君房微微颔首,“利在东南,得见贵人。仇公不妨遣人探访一二。”“东南?”仇士良眼珠一转,“来人,去大宁坊看看出了什么事。机灵些,打听出来,赶紧回来禀报!”“干爹,你放心,孩儿这便去!”仇士良吁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大宁坊出了什么事,但被徐君房一通忽悠,倒是安心不少。
他却不知这位徐正使此时浑身的冷汗顺着背脊,一直流到脚后跟里。好歹徐君房也是见过尸山血海的,才硬撑着面不改色,但心里比谁都急。
程头儿要是出事,自己可怎么办?自己就这么个正经能靠得住的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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