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积善累德,诸侯多归之,恐不利于帝啊。”
一间古朴的殿堂内,头发花白的子辛沉默地端坐塌上,痛苦地闭着双眼,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数年前,尚且健在的崇候对自己的谏言。
这里的积善累德,自然不是什么修桥铺路广施善粥,而是结好各诸侯方国,树威立德以广揽人心。
“崇候至明啊,当日所言不虚。”
“惜哉……那时自己虽有警惕,但失之先机,姬昌先伐崇,崇候身陨,后破黎,关中尽为所得,直逼朝歌,自己虽一鼓作气,迫退周军,并取了姬昌之命,但却被人方袭击,来不及尽歼周师,夺回失地,自此我大邑商便失了关中屏障,江河日下。”
这时的子辛,还没有被冠以“纣”的恶谥,也绝没有想到,在千百年后的时光中,他会被扭曲成什么样的形象……
“昌之父,为我祖所杀;昌又为我所杀,那姬发小子,怎能不怀恨在心。只道尽快灭掉人方,便可从容收拾周人,却没料到……。”
“没料到,太师少师,身为商人,却携重器背商而投周,将我大军在外,朝歌空虚之秘卖给周人。予一人之兄,玄鸟后裔,竟为私利而弃国,朕恨啊……恨不戮之于野!”
……
有商一代,王与巫共天下。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对商人而言,对外征战与祭祀祖先、沟通神明是同等重要的国家唯二大事!
商王掌军,巫觋掌祭,二者构成支撑整个商国战车的两个车轮,成为天下共主。
虽然名义上商王最高,但在整个商代,于数百年的时光中,王权与巫权的斗争从未终止。
在商王武乙时代,王与巫的斗争达到最高峰。武乙曾命人雕刻出几个神明形象的木偶,然后毁之,与外人道神明不外如是。又于高处悬挂一袋,袋内盛满鲜血,以箭射之,然后对外号称神明已被箭射死。
结果,“王畋于河、渭,暴雷震死”。当时的巫觋却对外宣传道,王不敬天神,故降天雷罚之。
堂堂商王的死就这么被下了定论而盖棺。
而子辛这一代的巫觋,便是微子启与萁子。所以他就任大位不久,就杀了亲近巫觋一方的比干。至于掌握着祭祀之权的二人,子辛或者历代商王,也不敢稍有动作……
毕竟那二人,代表着所有商人的信仰归宿啊。
子辛知道,自己的曾祖武乙,就是被巫觋勾连周人季历谋刺而亡,因此祖父文丁才会在季历来殷献俘之际,将其寸斩后祭祖,却不敢对巫觋有任何动作。
周人的首领季历,是个极其厉害的人,不仅勾连巫觋刺了商王武乙,还带着大大扩展了周人的领地,先败余无戎,再败始呼戎,三败翳徒戎,引起了文丁的警惕,加上杀父之仇,商王便决意对其下了杀手。
而季历之子,正是姬昌!
商与周,两国持续了数百年的关系,时敌时友,恩怨纠缠……但大部分时候,周从属于商,替其征伐十方,时有联姻。
姬昌之妻,便是子辛的姑母,父亲帝乙的妹妹。
“文王初载,天作之合。在洽之阳,在渭之涘。文王嘉止,大邦有子。”
”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这段歌中唱的便是周人怀念姬昌迎娶商王女时盛大的场面,同时也从侧面反映了商周王族之间的姻亲关系由来已久。
“时有人方作乱,为防周人与人方勾连,不得已下嫁王女,如今看来,却是饮鸩止渴。只道人方乃大患,却不曾想周人才是西来之虎……。”子辛念及今次大军出征人方,周人方才寻机而进,兵捣朝歌,不禁悔恨交加。
人方(东夷),海东大国,勇猛善战。
如果说,周人与商时敌时友,相爱相杀,那么人方则是商国的血仇死敌,没有任何疑义。在过去数百年的时光中,商人与人方时有鏖战,在争夺领土中彼进我退,双方见之眼红,非汝生便吾亡。
“倾精锐而伐人方,虚实尽曝于外,如今为周人所趁……革啊,我是否也老而昏聩了?”一身白色袍服的子辛,在空落落的殿堂中突然问道。
昏暗的角落中,突然站出一个如熊似虎般的人影,简单束起的长发下露出一张英武的脸孔来,这青年抱拳道:“恶来心中,王一直便是当初那位力能擎柱,神睿英哲之王,王虽老,恶来可为王之左臂,家父可为王之右臂,以讨不臣。”
这时,一名宫裙凤髻的美艳女子走到子辛身边,低声温柔地道:“大王勿忧,妾身这几年琢磨辛后留下的秘本,潜心修持,如今颇有所成,更整训出一支禁卫,可以一当百,周人若来,定教他有来无回。”
辛后,便是妇好。
子辛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一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好,好,先王有佳后,本王也不落后啊。”望着眼前这张美丽的面孔,仿佛岁月没给她留下多少痕迹,子辛眼神飘飘忽忽,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刚刚登上商王大位的那一天……
那时他刚刚迎娶佳人,琴瑟和谐。她就像先王武丁的妻子妇好那般能干,贤明的时候能帮助他掌控朝政,英勇的时候能带领军队替他讨伐不臣,人生能得此佳妻,夫复何憾!
那时他更是意气风发,在内,囚箕子、诛除比干一派拥护长子启的大臣,使得微子启争位之野望破灭,同时效仿先王武丁之举,不计出身,选贤任能,从奴隶徒卒中提拔大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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