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察已毕,卫青一边往外走,一边又说道:“武库赶造武刚车的进度还不错,年底应该能有两千辆,你不必担心。”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踌躇,终于接着说道:“不过,我们的压力也很大,这又是一笔开支,你知不知道?”
霍去病苦笑了一下,“知道,桑弘羊也找我说过了。”
这几年国库一直缺钱,加之去年浑邪王率众来降,统算下来,去年一年的战争和安置费用竟然高达一百余亿钱。同时那几项大工程也都还在进行,费用加在一起也有十几亿钱,因此,国家的财政仍然十分困难。
去年浑邪王率众来降时,陛下刘彻给出的待遇非常优厚,一下子封了五个侯,还给了匈奴部众大量赏赐,并且征发了两万辆马车,帮匈奴部众搬运辎重去往五属国安置。在国库如此困难的背景下,这些作法激起了朝野上下的一片反弹。
导火索就是那两万辆马车,当时国库没钱向百姓买马,只能打白条赊账,所以百姓们心存疑虑,纷纷藏匿马匹。陛下大怒,要问罪长安的地方官,老臣汲黯却直言不讳,“匈奴祸害汉家百姓多少年了!现在好容易有了投降过来的匈奴人,本该赐给战死疆场的士兵家里为奴才是!陛下不但不这样做,还要反过来让汉朝百姓去伺候他们,百姓能不生怨恨吗?”
当然,陛下怀柔浑邪王是出于政治考虑,但是老百姓哪里能理解啊?汲黯是陛下亲口称许的“社稷之臣”,连他都不能理解呢!
好在从那以后,因为河西再无战患,陛下诏令,让戍守陇西、北地、上郡的士卒都减少了一半,这也算是宽免了国内的徭役压力,让老百姓分沾到一点战争胜利的经济利益。
但是明年又要漠北作战,军费从哪儿来呢?国库的历年积累,漠南之战就用完了,河西之战的军费,靠卖爵赎罪的钱对付过去了,漠北之战呢?而且漠北之战只会更加费钱,——且不说路途更加遥远,而且动用的骑兵兵力预计将达十万,是河西之战的两倍还多,这还没有算上沿途的辎重运输部队。
历史上遇到这种情况,往往是要增加赋税。赋税的大头是田赋,汉朝立国以来,田赋一直是比较轻的,开国时是十五税一,自景帝之后则一直是三十税一,如果增加田赋,加重农民负担,必然动摇国本,这是刘彻和他的重臣们都不能接受的。
因此,桑弘羊成了陛下特别重视的人物,因为他的主张不是增加田赋,而是通过其他渠道来解决财政困难,具体方案有三:一是实行盐铁官营,二是向商人强制征收财产税,即史称为算缗法的那项措施,三是强迫王侯宗室出钱,史称为白鹿皮币。
桑弘羊,出身于洛阳商人之家,从小就是个神童,十三岁时就以心算而闻名于远近,被陛下特简为侍中。他当了整整二十年侍中,一直都没有得到多少重视,直到最近,才因为经济政策的主张开始受到重用。
其实霍去病跟桑弘羊还是挺熟的,毕竟都曾经是侍中嘛,有一两年是天天见面的。不过这两个人年龄差了十来岁,性格也并不相投,他们之所以有交情,主要原因是他们是书友和棋友。
所谓书友,就是这两个人都是充分利用了身在未央宫的便利条件,不时地到天禄阁和石渠阁去翻书,当然估计也免不了会翻翻档案什么的,满足一下好奇心嘛,无可厚非,主要还是读正经书啦。反正,他们俩经常在那里碰面,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一份交情。只不过,在诸子百家之中,桑弘羊格外留意的是管仲和商鞅的学问,也就是经济与行政,而霍去病对此并不感兴趣,至于他那些兵家的东西,桑弘羊也不感兴趣,所以他们两人之间的讨论并不多。
至于棋友,则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属于脑力极度富余的类型,所以在宫里当值没事的时候,他们俩也经常会对弈一局。想象一下,一个经济奇才和一个军事奇才的对弈,应该是个什么场景?大体上,桑弘羊计算缜密无懈可击,霍去病棋风犀利灵活敏锐,两个人胜负参半,其他人则根本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桑弘羊很适合去解决财政问题,霍去病对此并不怀疑。因为一般人只知道桑弘羊推崇管仲的经济理论,知道此人精于计算,或者最多知道此人忠心耿耿,而霍去病却还知道,此人有很强的大局观!这当然是从下棋看出来的,而且,精于计算的人能做到这条,尤其不容易!
此刻提到桑弘羊,卫青轻轻地叹了口气,“桑弘羊他们也不容易啊,现在天天比你还忙!然而就算他们的办法管用,也要到明年才能全面推出。上个月sd水灾,一下子就是几十万灾民,附近郡国的粮仓全部出空了尚且不够,还要向民间借钱借粮。而且有些灾民的耕地已经被水冲毁,下一步准备把他们安置到北部几个边郡去,各种费用算下来,财政上的压力确实很大,为此陛下已经减衣减膳,皇后也在缩减内宫的开支......”(注:sd是指崤山以东)
霍去病默默地听着这些,他知道舅父通常是不会跟自己谈这些的,陛下和舅父都希望自己专心备战,不愿意让自己为后面的这些困难而操心。可是今年的水灾和财政困难的情况人人都知道,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不关注呢?他正在备战的,是一场倾全国之力进行的战争,他这个为将者又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至于舅父身上的压力,那更是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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