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饭,在龙山寺随意捡着路周折了几步,不曾想竟来了这寺中庵。
正欲止步,一张别开生面的脸撞到视野里,穿一身圆领方襟,俨然一副尼姑模样,懵然教人觉得似曾相识,冷不丁瞧见徐杳,手上的木桶一置,施施然朝徐杳行了个礼,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奴婢沉璧,请皇后娘娘金安。”
徐杳闻言微微锁了锁眉,下一瞬便想起来,原是千秋节婉后殁后,永和宫请辞削发的管事宫女。
“本宫记得你,免礼罢。”似是存着顾虑,抬着袖将人往跟前唤了唤,“说起来,千秋节那一日,本宫还曾同静姝皇后一道上了柱香。”
“吊唁那七日,奴婢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再加上一时悲恸,后来再想起来这桩事,实在悔之不已,”沉璧忙不迭踩着门槛出来,毕恭毕敬道,“那一日静姝皇后曾命人去召见过您,只是递话的宫人还没来得及出永和宫,上上下下便被禁足,奴婢如今虽遂了其愿,修得清净,只是心底还横着一桩事,教奴婢从红尘中耽搁到这里来,凭白蒙了尘埃。”
“当日么——”徐杳眉眼之间有过一瞬的落寞,甫一开口却是再平淡不过的口吻:“你如今既有心事,但说无妨。”
“静姝皇后临终前曾交付过奴婢一方胭脂红的锦囊荷包,只再三嘱托好生收着,奴婢左思右想,静姝皇后那时候说是有话告诉您,如此一来,十有八九这锦囊同您脱不了干系。”沉璧从袖兜里将向来贴身的胭脂红锦囊取出来,指腹捻了捻,复用双手捧着呈给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奴婢见着您,竟觉得无端端地亲近,大抵这便是命中注定。”
将锦囊打开,摊开当中泛黄的宣纸——
“许是活的太顺遂,我贪婪的心只想得到更多。玩弄权术,收买人心,身怀六甲的我,容不下颜氏的胎,授意钦天监向建安帝报天象有差,颜氏的胎不祥需立即除掉。当然了,待我诞下子嗣,必然天象转吉。我自以为盘算的极好,可没想到,我为自己结下了网,做下了孽。世人都以为嫡出的长皇子,生下来不闻啼哭,被吴太医诊断是个愚儿,建安帝大怒遂下令即日起将吴太医斩立决。
想当年,吴太医的风头一度越过方老太医,渐渐地成为他的心腹,唯首是瞻,甚至不惜奉旨毒哑我儿,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被人灭口,那是他该。
直到阿玉有孕,眼瞧着身子骨愈发重了,我无意撞见建安帝愁云惨淡的模样,那一刻起我便知晓,他容不下这个子嗣,谁教阿玉同我,都冠着常姓。
后来他秘而不宣将我的儿子以祈福之名送往龙山寺,周岁之时,我才如愿见到我的儿子——也只有这一面,连个正经名讳都不曾得过,人人都唤一声哑奴。
只因为阿玉殡天那一夜,竟诞下了棺材子。
要知道,棺材子,那是天煞孤星呐,难怪成日里痴痴傻傻。”
常婉触目惊心的笔墨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徐杳踱着步子回去的时候,一阵头重脚轻,连带着脑海里也“嗡”一声似的,将至寝居,鸢尾仍旧候在外头四处张望,好容易瞧见她了,见她面色不虞,连带着身形也不稳,忙不迭上前搀她一把,却被徐杳反手攥住:“召虚云大师觐见。”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虚云大师已经立在她跟前,一派出世的架势,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敢问这龙山寺,可曾有人名唤哑奴?”徐杳开门见山道。
但见虚云大师颔首,霎时连带着徐杳的心都“咯噔”一沉,一路引着徐杳往藏经阁走了一遭,远远地瞧见正在拿着扫帚的小僧弥,虚云大师告诉徐杳,这便是哑奴了。
徐杳一时心乱如麻,稀里糊涂地和虚云大师吩咐了许多,无非不过是关照哑奴的事宜,这才踏上混混沌沌回寝居的路,忽地步伐一窒,拈着绢帕子仔细擦拭着掌心的细汗,神志也清明许多,同身侧的鸢尾吩咐道:“摆驾,回宫。”思前想后又觉得不妥,“慢着,先去廷尉府。”
鸢尾瞠目结舌道:“娘娘,这恐怕不合规矩……”她话才说了一半,见着徐杳此时魂不守舍的神情,讪讪止住话锋,想起平日里徐杳待她的种种,索性依着徐杳去罢了,横竖挨一顿板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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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
裴炳受鞭笞刑罚之后,便回府将养着身子,宫里头似乎也早已得了消息,建安帝甚至派人前来赐药,适才用罢药,他合衣躺在塌上正欲小憩。“吱呀——”一声,门扉被人推开,徐杳着一袭牡丹凰纹水烟逶迤曳步进来,见他正欲起身,顺势低了低腰骨,丹寇摁下他的肩襟,“你明不明白,本宫为何要鞭笞你?”
“因为您妒。”裴炳不假思索道,眉眼里有过几分不可捉摸的怆然。
徐杳探着指腹仔细描摹过他的鬓角:“本宫妒你什么?”
云蒸霞蔚,正是日落西山之时,此时映得裴炳一对眉眼愈发熠熠:“为臣者,自当忠坚不渝,臣同娘娘不一样,您心里头,从始至终,装得只有自己。”
徐杳垂下眼睫,妧媚地笑:“荒唐,普天下何人不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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