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神智渐明,便挣扎着要下床,然全身无力,不良于行,又跌回床上。老道人一见他这模样,又笑又叹:“还是这般急躁。你且稍待片刻——”
江夜眸中清水不自觉溢出眼眶,滴滴摇落,他费力开口,游丝般声音细若蚊蚋:“……他如何?”
“太子正与皇上回话,未曾有恙。”道师笑言,手中不住把玩他那雪白胡须。
“太子?”
江夜不禁又头痛欲裂,无论是身在梦中,抑或在这现世,他皆失去了归属。这二十年所历之一切,他自以为所了解之一切,一夕之间,如露逢阳,尽数消亡,不留半分印记。
梦中,他自小便与一人相伴,莫说皇宫郊外,便是青楼赌馆,各处皆有他们足迹。那人长他三岁,身份尊贵无比,每与他相交,却似寻常哥哥一般,待他亲之切之,情意真重。
江夜凝思苦想,今生十四年官家子弟锦绣生活,他却从未在记忆中见过那人,梦中虽未得见真颜,却知他身份——皇后嫡子,龙兴太子。
道师见他皱眉,便笑道:“曾有一人,向老道允誓:‘愿保全江夜一世荣德,保全江家一世门楣,孤愿捐弃此生,刀山火海,再所不惜’。你可有些许记忆?”
江夜如遭雷击,只是摇头哭喊,“不不不……”这便是梦中最后残片,那人身着四爪蟒袍,跪在殿前,虔诚笃定,一字一句,声声道来,所言皆是保全江家,却以自身为价,捐弃性命。
“小江夜,可还记得‘一魂一魄’?,老道曾抽他一魂一魄,今日你二人才得以相见。然,太子龙魂已残,不堪再复也!”老道手抚白须,兀自嗟叹。
殿中烛光畅亮,亮若月辉,江夜怔怔不言,似犹在梦中。
老道又叹:“你且再想想清楚罢,太子不时便要来寻你。”说罢,不待江夜言声,便挥手自他面上拂过,迷惑不解之人瞬时便滑入梦中。
老道慈爱笑罢,挥手自兹去。
一梦,便是三千光阴。
寰帝十一年。
皇后已仙逝,龙兴太子时年八岁,智慧聪颖,才学风度无人能比,颇得皇帝宠爱。
学堂内,不时传来孩童呜呜委屈哭泣声,却是江夜正在挨戒尺。一下一下,打在那柔软小手之上,十指连心,年仅五岁的娇娇公子,不住大哭。
龙兴太子正襟危坐于首排,见那小人儿又怯生生,伸出小手,替二皇子挨罚,眼泪儿将坠未坠,明明已是惶恐不住,亦不敢收回。
太子不忍,心中痛恨这伴读代罚之规定。
小江夜出自书香之家,虽年龄尚小,教养功课得其儒父指点,从不曾有错处。唯独那二皇子,顽劣不堪,十三岁年纪,正是少年狷狂时。心中思想有异,偏爱故作错处,令这小人儿带他受过,爱听他呜咽哭泣之声。
“啪、啪、啪……”夫子戒尺仍在落下,龙兴太子却忽的怫然大怒,立起身来,怒视那幸灾乐祸嗬嗬大笑之人。
噔时满堂震动,起身跪拜。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太子于这众人,亦是君臣。
“二哥,世人皆言,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为何数次无端折腾于他?”龙兴太子虽不及他身高,然此时一立一卧,高下立见,声犹稚嫩,储龙之威却大盛。
小江夜不禁住了哭声,呆呆看着太子。从不敢奢求有人相助,娘亲早已劝他,莫哭,莫哭……太子殿下竟会为他求情,江夜不禁委屈更盛,望着那人泪眼汪汪。
“啧,太子殿下竟是连这事也要管么?嗬,这般着急,便要用这威严压迫于我,怕是迫不及待了罢……”后边声音渐小,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敢说与他人听,仅是俩人之间私语。
龙兴太子面上不动,却忽的拂袖转身,拉过呆愣的小人儿,举步跨出学堂,不理会后方一些挽留跪求。
出得学堂,走过御花园,太子身后旦公公怯问道:“太子殿下,这是……要上哪儿去?可要奴才通传?”
“去找父皇,孤要这伴读。”龙兴太子平日里温润有节,惟心有忿恚时,才这般雷霆做色,寡言少语。时人皆不敢亲近,唯恐触怒于他。
江夜小手儿被太子牵着,听闻此话,心中虽欣喜,却终是不敢要那天大恩惠,便摇摇手示意太子。
“嗯?”太子殿下止步,垂首看他。
“太子……”江夜小脸微红,泪珠儿还在眼睫上飘荡,童音清脆,却犹带怯意,他道:“若是这般做,将来二皇子恐与太子有隙,江夜感激太子,却不敢——”
“有何不敢!往后你只需听话于我,定然无事。”太子此时尚且八岁,有些不知天高,正色笃定,面庞中稍有傲色。
身后宫人心下窃笑。他自小便服侍太子,这般多年来,却从未见过太子这般急色,高声大喊欲证明自己。便似那fēng_liú才子为勾得美人儿心意,不惜傲狂作色,妄言天下。
小江夜不禁笑,小脸儿似有光辉,花儿般笑开:“太子殿下,当真么?当真么?”
“自然当真!”龙兴太子不禁志得意满,笑从中来。
“好耶!”江夜嘻嘻大笑,漆黑双眸望着太子,又摇摇小手示意,太子殿下知其意,弯下腰,小江夜立时跑到他耳畔,悄声道:“江夜最不喜二皇子呢,太子殿下待江夜最善,为江夜吹吹手罢。”
说罢,便伸出通红小手,递至太子跟前,小脸儿委屈,巴巴望着。
宫人不禁偷声闷笑,这小公子倒是有趣得紧,方才还大义凛然有理有据,没曾想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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