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端了茶水的手略顿了顿,看着她笑道:“傻丫头,你又知道什么诗书了?!你道贤名在外的就是才华,才叫人看了笑话去!世家行事,追根究底只在‘内外’两个字。却是向内的多,朝外的少。那饮食衣着,关系着四季调和,寿夭康健的,自然是重中之重。倒是那些个虚名热闹不被放在眼里。像咱们这样的人家,为着立足世上,少不得要讲究些排场体统,却是给旁人看的。哪里能跟他们那样自在惬意的相比。
你说诗书,在他们,不过是各人能品得诗情了得画意的体悟心境罢了,谁还特特拿了出来与人看来谋个贤名求个前程不成?这才俗了。”
凤姐便笑道:“好了好了,老祖宗就莫要拐着弯子骂人了,谋个前程就算个俗,我这日日夜夜算计着银两铜钿的,岂不是比村妇还不如些!”
贾母忍了笑摸摸她道:“你这丫头有一宗儿好处,便是比寻常人多上那么几分自知之明。”说了凤姐一愣,众人回过味都笑歪了去。
待散了席,各人归去,黛玉换了一身屋里穿的衣裳,笑看着墨鸽儿道:“趁早把那几件衣裳收起来吧,哪天落在人眼里,倒要笑咱们充世家面子呢!”
墨鸽儿沏了李纨给的灵茶来,嘴里笑着道:“姑娘也太小心了些儿。方才老太太还忘了说了,那临安伯府还每日都吃饭呢,咱们趁早连饭也别吃了才真清高呢。”
黛玉听了抿嘴笑,墨鸽儿才近了前道:“那一色三身的衣裳本就不是为了日常穿戴使的,都是备着饮宴的时候穿。人多事杂的,谁晓得会出什么岔子。若是沾了什么酒渍茶渍的,不换了去却是失礼,若换了全不同的,谁晓得旁人能编出什么话儿来。这才有了这‘三醉芳华’的绣法,又不失礼又雅致。南边这样的人家并不少的,姑娘不必多心。”
黛玉听了也罢了,想起来又问:“你可知道那临安伯府的?”
墨鸽儿道:“姑娘知道我是明州出身的,临安伯府也听得人说起过几回,道是他家族谱可追至北宋,前头哪一朝时还封过钱王的。不过都是随口浑说罢了,也做不得准。”黛玉听了点点头,到底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这半日下来也乏累了,便也丢开了,自往一旁榻上靠着歇息。
梨香院里,宝玉的奶妈妈正同薛姨妈几个说话,宝钗让人端了茶水上来让道:“妈妈尝尝这个茶看,比寻常的柔和些儿,方才用了酒肉的,正合喝这个。”
李嬷嬷赶紧欠了身道:“姑娘要折煞我呢,哪里能得姑娘让。”
薛姨妈笑着拦道:“我们住在这里,也该同你们平日一样,她一个小辈,有什么经不得的。”
李嬷嬷谦让了两句才又坐下。湘云亦端了茶喝,笑道:“方才倒忘了问老祖宗,不晓得那临安伯府如今时候该用什么茶呢。”
宝钗嗔着她两句,李嬷嬷正想摆弄下自己见识,便笑着接话道:“姑娘们不晓得,那南边世家讲究多着呢。我们是不懂那些有啊没的,只知道那些府里连个下人都眼睛长在头顶上。前几回南巡接驾的时候,那些个世家得赐了御宴,私下却取笑御膳‘看着似模似样,吃着糊里糊涂,一口富贵气,半载清养休’。嘲笑皇家富贵土气,您说说这胆子!偏那时候的先老圣人还不怪罪他们,回京时更是带了一船子南厨回来。嗐,你说说,这不明摆着让人骂着了嘛,不知道怎么想的。”
薛姨妈听了大乐,又让同喜同贵上果碟子,李嬷嬷得了脸自然越发话多了,几回来去同这梨香院都打心里亲近起来。
李纨回去时,许嬷嬷已在屋里等了半日了,李纨问可用过饭了,回道方才从大厨房取了来吃过了,这才坐下说正事。
许嬷嬷把计良的意思一说,李纨便点头道:“既如此便罢了,只怕耽误了他那头买卖,既他自己在南边起作坊,自然再好不过的。”
许嬷嬷道:“奶奶该想的不想,不该琢磨的倒爱瞎琢磨。计良如今管着七巧坊,琉璃是什么价儿,哪里还在意那几双袜子的买卖。倒是咱们这里,好端端地不知怎么被钻了空子,听人说前些日子镇上已经有木匠在做那织袜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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