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着沙石路面,田蚡的马车与治焯和关靖擦错而过。
有一场差点就挑明的生死之搏,无声之中已决胜负。不过就缘由而言,有人深谙于胸,有人还不甚明了。
但站在原地的二人都明确一件事。
不管愿不愿意,他们已置身于明刀暗箭将会越来越密集的漩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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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斜阳投到簟席上,沿着竹篾斜纹缓缓爬行。
反照的红光映亮房内四壁,随着渐强的暮风减淡了色彩。庭园中的虫鸣预示着时光又将转入暗沉的夜。
“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
字字清晰的纤细女音,丝毫听不出诗句中的怨怼。未曾经历的烦扰,纵使自古听说,也无以明了其中苦涩。
“……小莺没有念错的字吧?”
轻靠着楠木几案边缘的一双手,停住了若有所思的编织动作。秋兰略一点头:“若是男儿,有你这般聪颖就该豪气万丈了。”
小莺喜上眉梢,她手中捧的是玄丝绣上诗句的素绢,绣工细致,染上薄薄夕阳更赏心悦目。
“真是可泣的女子……”
小莺煞有介事地叹道,却很快露出向往的神情:“您说,能让人耽溺的男子,究竟该是什么样的呢?”
“那种男子……”秋兰垂下的眼中隐去光彩,“小莺,你读的这首诗,说的可不是什么好男人。情与意之类,在男人看来一钱不值,至于两情相悦,白首恩义的佳话也多只存于人的念想罢了。”
“唯……”小莺察言观色应声道。
秋兰教她识字不久,她跟这位学识颇深的孺人在整日整日的相处中,得知不少古往今来的故事。这些事对她来说是值得歆羡的,也就不明白它们为何总让孺人兴致消沉。
“真该让阿慈、月夕都来看看,”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托着那一方绣绢,“看她们还敢说自己女红如何如何!孺人的绣工才是常人难及的上品!”
秋兰这才浅浅一笑。
暮色更加深重,她手里编攒的香囊束绳葳蕤生光。
三月祭祖,四月踏青,五月避兵。据僮婢们说,中丞邸宅犹若清寒的庶人之室,从不祭祖。到她嫁入后,每月三世之祖的常祭都由她张罗,那种隆重的时刻,治焯却从不出现。
他就像个数典忘祖的无情人。
而今恶月,家家编戴避兵缯。她亲手编的绳结,治焯接过时也透露过赞赏,但仅此而已。他对她是欣赏的,邸宅诸事随她安排,似乎也是信任她的,可说是夫妻……
秋兰陷入杂陈五味。
说是夫妻,自己连他身在何处都不得而知。
他究竟身在何处?
沉默之中,关靖侧过目光,略略扫视在他前面的身影。
晚风撩起他的衣袂,步态从容沉稳。方才他抽剑出鞘,动作利落旋韧如舞,而那个以气魄镇住混乱的人,此刻安安静静,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两人无言以对的情形并不罕见,可一路回去,关靖想,总得说点什么罢,否则何以打破僵固?
拜谢大人救助?
关靖差点笑出来。对他人而言,倒也可客套一阵,可要对治焯这么说,无端就觉得怪异万分。
何况,“拜谢”得过来么?他的救助又何止这一次?
心里忽然就像针扎一般。
他让自己停住联想,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不被任何情绪影响,才能保证行止无误。
或者,用一贯挑衅的方式,取笑他“不顾士大夫颜面,不乘车马却如贩夫走卒般安步当车”?
关靖苦笑。
先前两人间的对话,都建立在于朝于野的言论上。哪怕与己相关,也往往罩了另一个冠冕堂皇的前提。偶尔追究根底的刺探,总被彼此回避以至无果而终。
他们各自躲在甲胄后面,却希望对方能先袒露肺腑。这显然无法实现。
关靖最终一言不发,长远的路途,二人在尘嚣渐弱的静谧中先后步入邸宅大门。
“随我来。”治焯微侧了一下头,忽然开口道。
关靖没有作声,默然跟着对方随即移动的步子。
邸宅上的庭燎、纱灯被次第点亮,关靖以为治焯会带他去某个耳室次间,就今日他惹下的大祸警责几句,没料到他们穿过中庭,踏上了后院苑中的小径。
“此去何处?”
治焯转过身来,迎着他疑惑的目光,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
“散步,可好?”
关靖讶异万分,思维被阻断。他望着治焯,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治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你若是不愿意,就改日罢!晚饭后早些歇息。”
明知道对方是在卖关子,关靖心中却翻卷起跌宕的波涛。
“你……且慢!”
对方说走就走,不知叫住他要说些什么,关靖一眼看到治焯左腕上隐隐露出的长命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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