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术法再精妙绝伦,也终究会有技穷的那一日。
到了那时,他除去心平气和的等死,似乎便做不了什么了。
“不过,办法还是有的。”
老者眯着眼睛,略有些阴险的笑道:“我可以趁夜下山,利索的夺了别人的躯壳,借别人的寿数还阳。”
比起餐风饮露、凄凉无靠的苦捱,当然是顶替了活人的身份,在人世间潇洒过活要来得轻松。
譬如应国公府里的女鬼,可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但恩师您不会。”
许含章看着他鬓边的白发,轻声道:“您有您自己的骄傲。这种事,您是不屑为之的。”
“你怎么不说是我宅心仁厚的缘故?”
老者佯怒,旋即笑得更为开怀了,“我的确是不屑做为别人而活着。虽说我长得不算特别俊朗,身材也算不得特别高大,毕生的成就也不是特别突出,但我依旧只想做我自己。”
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他始终都是在做自己,而不是别人。
这便是他的处世之道。
这也是他和那些热衷于夺舍重生的邪祟的区别。
所以,他即便做了这么多年的孤魂野鬼,也依然是清风明月般的洒脱,且不失傲然。
“那,您以后……会怎么样?”
许含章忧心忡忡的问道。
“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老者收起了笑意,淡然答道:“但眼下只要我不离开这座深山,不离开自己的埋骨之地,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当年骤逢天灾,他的骸骨被泥沙裹挟着卷到了草堆里,经受了好几日的风吹日晒,苦不堪言,连灵体都渐呈稀薄之势。
“那时,我差一点就熬不过去了,竟开始想着自己的尸骨究竟是会被风雨所摧,挫骨扬灰,还是会被野狗给叼了去。”
但她的闯入,改变了他的境遇。
“别大费周章的吓唬我,没用。要知道我连活人都不怕,又怎会怕鬼?”
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非但没有被他设下的影瘴吓到,反倒不退不避,直冲着他藏身的方向去了。
在发现他的骸骨后,她亦没有尖声惊叫的后退,或是愤怒莫名的报复,而是解下身上的斗篷,毫不嫌弃的将每一块骨头都仔仔细细的收敛起来,无一遗漏。
“这里是穷乡僻壤,找不到什么好地方来葬你。不若把你埋在崖边,既能赏日升月落,云蒸霞蔚,又能观霜凋岸草,百鸟归巢。”
敛其骨,收其尸。
就连安葬他的地方,都是她精心选就的,断无敷衍之意。
“从你的一系列举动里,我瞧出了你是个有胆色,有善心,有见识,有悟性的,堪称可造之材。”
阳春三月,陌上田间处处桃李盛开,落英缤纷,陌上的嫩桑抽出新绿,屋前的梨花绽出雪白,春风是柔软带着泥土清芬的,小草是嫩绿带着露珠光泽的。百姓们脱下臃肿不堪的冬装,换上颜色鲜艳的春衫,兴高采烈的出门踏青,或泛舟湖上,或垂钓溪边,或提着小篮采摘新鲜野菜,或围坐在草地上下围棋,放眼望去处处欢声笑语,好不惬意。
虽然一个月前都城发生了宫变,死了不少贵人,但对百姓来说是太遥远的事情。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谁做皇帝,都不能改变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所以这场血流成河的宫变只有作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时才有那么点存在感。
且这件事在百姓们看来也没什么,不就是皇帝突然中风瘫痪不能理事了,现皇后的儿子景王和先皇后的儿子太子以及一堆妃嫔的儿子们纷纷跳出来争龙椅,争来争去,打来打去,杀来杀去,最后是命好的太子胜出,把一干手下败将们统统咔嚓。
仲夏的夜晚,凉风习习,繁星点点,蝈蝈儿在田间聒噪的鸣叫,萤火虫静悄悄的歇在沾了露水的草丛里。
许含章取下头上的帏帽,沿着河岸信步走了一会儿,在上游找了块大石板坐下。
石板旁边长着一丛阔叶的杂草,有一颗圆滚滚的露水悠悠悬在草叶上,被点缀其中的萤火一映,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可下一秒,这颗露珠就因吹来的微风颓然坠地,无声无息的浸入了泥土,再无一丝晶莹痕迹可循。
人之将死,不但其言也善,就连性情也多愁善感许多。
平日里麻木冷漠惯了的许含章看到此情此景,竟然怔怔的发起呆,想着自己两世的命,都和这露珠差不多,都是这般渺小卑微,轻而易举就坠入尘土,泯灭了痕迹,无人记得这个世界她曾来过。
她的前世过得苍白单薄,就连回忆都是黯淡无光的。
八岁以前,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幸福无比。
可一场车祸让她成了孤儿。
大周的永昌三年是个多事之秋。
年初,
作为国子监司业的宋玉出门前
看似对景王忠心耿耿的他其实是太子安插在景王府里的内应,帮着太子把景王一帮人坑得命都丢了,顺便把自己老婆也送上了断头台。辅佐新帝登基后,他又拒绝手握实权的高位,只要了个太傅的虚衔。大周的太傅虽然是正一品官,却不能参与政事,只能教皇子们念念书而已,他这般知道进退,新帝不由龙颜大悦,赏赐如流水般送往太傅府,同时还表示既然许博衍不接受实权的封赏,那就给他五个名额,推荐几个得意门生来都城任职。
天空是灰蒙蒙的,被铅云层层叠叠的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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