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到身后的黑影,杨时令灵敏地向左跨出一步,头戴鹿角的秦人“噗通”匍匐在他的脚边,血液浸透了黑色的铠甲,后背上的伤口从腰间裂到了肩胛骨,白惨惨的骨头下隐隐约约可见内脏。
如此力度绝非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杨时令看着一身血色,狠戾如鬼魅的男人,讪笑道:“凌大人多虑了!堂堂一个通州城,哪还能找不到适合周副将的鸡窝?”
“嘿!你们和着火地算计我!”周同两把板刀上下挥舞,削人脑瓜自在地如切西瓜,稍得空闲,蹭了蹭迸溅一脸鲜血,喘着粗气骂道:“杨时令,你就不是个好东西!今儿要是老子赢了,要你钻全城的鸡窝!”
地上汇集的血能漫过鞋底,死尸多得已经无处落脚,放眼过去满目具是残肢断臂,拉锯战开始的血气一散,人便开始生出恐惧。身经百战的士兵尚且如此,自愿守城的百姓就更不必多说,手软脚软的多,怕极了从城墙上向城里跳的也不是没有。
眼看着气势要跌进谷底,杨时令把长刀横在胸口,扯大嗓门吼道:“周副将说打赢了!他给大家表演钻鸡窝!你们说好不好?!”
“放屁!老子啥时候说过这话!”周同站在死人堆里,满头满脸的血污完全分不出他是不是也受了伤,不过说话中气,十足倒也不像是重创在身。
相比于那二位,凌淮陌的状况就要差上许多。箭伤不断在往外渗血,力量损失速度远远超过他的预想,枯瘦的身子只余下一个念头在苦苦撑着,长剑杵地,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牵强的笑脸:“刚才在下听得一清二楚!周副将亲口说得可不要不承认!”
“王八蛋!你们说话才像放屁一样没个谱!赶跑了秦人,老子把你们全塞鸡窝里!”周同果真是一点不辜负杨时令的坏心思,当即跳脚大骂。
恐惧被几句玩笑话压退了下去不少,厮杀间周遭传来低笑,气氛被拱得恰到好处,杨时令趁着士气又有提升,一脚踩在垛头大声吼道:“兄弟们杀啊!”
驻守通州的兵力不足秦军的五分之一,但两军交战近一个时辰,秦人却没有讨到一点便宜。人死了一波接着一波,悬在城头上的楚军大旗依旧在风里招摇。秦王韩辛酉拉长着脸,铜铃一样的眼睛瞪得很是吓人:“张将军攻城方略是你定的,那你说说什么时候能踏平通州!”
“王爷息怒!再有一个时辰肯定……肯定能拿下通州”,被韩辛酉点名的将领明显是有些怕他,远远看了眼染成黑红的城墙便错开目光,略显迟疑道:“末将以为,通州是座死城,只要我们连续进攻肯定……”
“这么个打法,不等到大都,本王就没兵了!”韩辛酉毫不客气地打断张将军说话,提起他的衣襟将人摔下马,然后斜着眼睛扫过身边的众人,怒道:“你们现在给本王计时,一个时辰后,若大军未能攻进通州就拿他祭祀今日战死的亡魂!”
其他人再不敢多说一句,倒是坐在小车里的巫师钻了出来。五花十色的鸟毛扎了一头,脸上厚重的油彩模糊了本来面目,被涂得惨白的嘴唇轻轻开合:“王爷,神鸦显灵了!”
一直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暗了下去, 躲在云层里许久的太阳逐渐变成了橘红色,模模糊糊的就像是悬在天边的鸭蛋黄。很快,“鸭蛋黄”像谁咬了似的出现一个月牙状的缺口,黑色的缺口逐渐扩大,到最后只留下圆坨坨一块嵌了红边的黑饼。
今日早些听探子说是通州开战了,两边的人都杀红了眼睛,根本靠进不了。血染得墙壁都成了暗红色,城墙上的尸体多得完全堆不下,一边杀,一边往下掉,看得人心惊胆战。总之,通州一战是惨烈得了不得!
苏莞烟未上过战场,很难想象那具体是个怎样的场景。不过看着身材壮硕的探子嘴里打着哆嗦,也能勉强猜猜。天空像是被黑布遮住了,除了燃起的火把再看不见一点光亮,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老鸹的叫声,刺激得人心里阵阵发毛。
“日蚀?本王也是头一次瞧见”,韩辛辰拉住苏莞烟微凉的手出了军帐,眯起眼睛仰头看着被吞噬的太阳,低声道:“只怕是通州死的人太多,连三足乌都看不下去了!”
“三足乌当了千年神鸟,可终究是个畜生,又哪里赶得上人心‘深沉’”,苏莞烟蹙紧眉头,看着军营里敲锣打鼓来回奔跑的军士,摇头道:“更何况秦人只怕不这么觉得!于他们,神鸦显灵正是报仇好机会!”
韩辛辰侧头扫过苏莞烟,嘴角微扬默不作声,等到太阳重新露出新月大小,才接话道:“秦羽与高云清分别驻守五子山与彭山,时机一到,他们自会去解围。苏美人,本王又不是冲锋陷阵的将军,大可没必要与人拼命的!”
楚王如何都是他的意愿,一个男宠又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指手画脚。苏莞烟感到自己失言了,顺从地向他身边靠了靠,轻笑道:“‘天狗食日’是百年难见的异兆,通州城的传报又听着甚是吓人。莞烟没见过世面,刚才心里有些害怕,说的话难免欠妥。王爷莫要怪罪,只当是与我说笑好了。”
太阳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神采,韩辛辰捏着苏莞烟的腕子笑意更浓,眉梢微微上翘,嘴角扬起,两片薄唇润了水色:“有什么就说,不要藏着掖着!平生最讨厌猜人心思!再说了本王又不缺少唯唯诺诺、点头称是的下人……苏莞烟,我喜欢听你说话!尤其是简单、利落、直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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