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头戴顶乌木冠,围着底座坠下圈米粒大小的细碎白珠,衬在黑缎似的发间,尤为鲜明。他拢起舒广的长袖,抬手执玉壶,给杯内注进汪琥珀色的水光。
对面人看着他倒酒,漆黑如墨的瞳孔里略略掩去锋利,下颌微抬,薄唇抿成线平缓的弧度,拿起倒八分满的酒盏,默默饮尽。
叶孤城亦将杯子递在唇边,酒液入喉,腹中就渐渐升起股暖意。
酒极淳,很有后劲,普通人喝下半壶,差不多就要醉倒。可对于样的两个人,还不够。
彼此眼中的神色,太过清醒。
--但杯接着杯,壶过去还有坛,直喝下去,就总会有醉的时候。
--毕竟,夜,还很长。
两个人喝酒,总有人会先醉。
这次,是西门吹雪。
经过整日,他毕竟是有些疲惫,伤处也绵绵地牵扯出倦意。里不是万梅山庄,在外面的时候,西门吹雪向都不会真正松弛下来,而是习惯时刻保持着清明的精神,和反应高度敏锐的状态。然而,此时身边却有个人,让个冷冽傲绝的人可以在个陌生的环境中,毫无顾忌地让自己松懈下来,最终,醺然醉倒在他面前。
叶孤城眯着眼,墨黑的发散在身后,几缕垂于额前,半遮双如同寒星般的眸,也掩下眼底所有的情绪。皓月当空,夜风从敞着的窗扇微微拂进,清辉洒在窗棂上,犹如粼粼虚浮着的水光。
他看着男子一阵,终于低低道:“西门……”
见对方毫无反应,顿顿,微阖眼帘,淡淡扯嘴角,仿佛想什么,却也最终只是手撑在桌沿,慢慢起身。
属于成年人的坚韧腰身被揽在臂间,隔着衣衫,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布料下的线条有着凌厉而刚硬的味道。叶孤城走至塌前,将西门吹雪安置妥当,手扯上双貔貅银壑挂钩,就要放下层叠的云纹幔帐。
目光忽不经意地掠过床上人的腰间。一把古式的乌鞘长剑挂在系带上,并没有繁杂的雕饰,亦无璀璨颜色,剑柄表面十分光滑,眼便知必然是由于常被主人持握的缘故。青色的剑穗丝绦顶部,缀着颗闪着幽光的黑曜珠,灯火之下,熠熠生辉。他静静立时,似有所思,站在塌前,看向躺在中央的男子。
那人裂锦般的漆黑长发铺散在玉色被褥上,有几缕搭在额上颊畔,衬得刚朗峻遏的五官犹为清晰。面容向冷硬寒利,此时却许是酒后睡中的缘故,微微松融些,平时身周似有若无,如同剑刃般冰冷尖锐的煞气,眼下也已消散回敛。样气如寒冰,冷酷自持的人,现在静躺睡着的模样,却是不含任何防备的。
没有冰冷的视线,亦无张扬的杀气,发和眉眼是乌墨般的黑,那一袭白衣,像霜雪,更像是月光下的树白梅。
叶孤城沉默地立着,灯下他修长的影子寂静而冷清,淡淡投在身后的墙壁之上。
忽然,屋内的光线暗暗,叶孤城回头看去,却是灯盏中的油将尽。他平平展双眉,重新伸出手,轻轻挑。挂钩垂下,层层纱帐缓缓滑落,将塌上白色的人影掩在里面,与外头隔成两个世界。
他回到桌前坐下,拿起酒壶,却发现内中酒液已然罄尽。低低一哂,长袖拂动间,起身出房门。
月色如水,风过竹林,潇潇有声,带来缕淡淡竹香。
朝容居中,四下流水潺潺,木桥之下并无人造的支柱,而是以整棵的原木制成。桥下浮萍静静飘在水上,几尾金色的鲤鱼偶尔游过,搅出道道波光,然后朝着周围慢慢扩漾开去。
檐下挂着角灯,因此即便是夜晚,周围也并不是完全昏暗着的。前方有间居室,雕栏环绕,门前挂着草青色的纱帘,股若有若无的幽雅香气顺着风,从屋子里隐隐约约渗出来,游散在空气当中。
叶孤城随意坐在处红木雕花的栏杆上,清风吹过,酒意便有些上涌。他背靠着朱红的漆柱,阖上眼,鼻中嗅着袅袅浮动着的暗香,就渐渐有些睡意。
孙秀青穿着身翠绿烟纱罗裳,白玉的发簪松松挽起乌丝,左鬓插着枝珍珠钗,清丽而又淡雅。被褥已经铺好,走到窗前,伸手便要掩下帘屉,却忽看见不远处的抹白影,静静坐在夜色当中。
“孤城--”孙秀青从房中出来,慢慢走近子,在他身后轻轻唤声。
白衣男子静止的身形动动,然后微侧过头。他的神情疏散,微阖的眼缓缓开启,目光好似海上浮云样缥缈,如同深谷流水般冷清,百里渊潭,湖光泊影,月辉般融入浓浓的夜色……
他样看着,眸光在瞬间笼着酒后特有的惺忪和渺茫,然后在下刻,恢复成平日里淡漠清冷的神色。孙秀青不知为何,在那瞬只觉得他好似不在尘嚣之内,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即,却仿佛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得能让两人之间那短短的几步距离,滴地湮没柔和绮丽的灯火。
她的胸口忽然闷闷地疼痛,并不剧烈,可却丝丝地缠绕起来,直漫上心头。几不可察地蹙眉,用手在胸前压压,然后轻轻道:“这么晚了,你怎地不睡,却坐在里?”
叶孤城从栏上转过身,微扯唇,淡淡道:“我有些醉意,出来醒醒酒。你去睡罢。”
孙秀青讶道:“你向来自己是不喝酒的,今日怎地--”
叶孤城应声,振振衣摆,站起身来。“方才西门吹雪至此,我与他饮几杯。”
身体几乎一顿。心脏好象窒窒,隐隐约约地在里面闷住。孙秀青垂眼,低低道:“西门吹雪也来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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