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遇见付良沉。
付良沉涵养很好,谢轻裘脾气上来阴阳怪气刺他一百句,他能面不改色含笑哄上五百句。直到把谢轻裘哄得怒气尽消,再哄得转怒为喜。
东宫里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但凡长了眼睛,没有不在心里犯嘀咕的。有一两个仗着资历老嘀咕到太子面前去,付良沉一面安抚,一面不动声色把他们从随身伺候的位置调开,放去颐养天年了。
谢轻裘明显感觉,最近跟付良沉在一起,伺候太子的仆从都规矩多了,没人再往他身上投一些莫名有些不忿的眼神。他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道:“你是不是处置人了?”
付良沉笑道:“轻裘——”
谢轻裘:“你不用这样。我又不怕别人讨厌我。”
付良沉默了默,突然温声道:“轻裘,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小孩。他站在小摊面前一直看一根糖葫芦,脚也不挪。你喊他回家,他会跟你走,走的时候回头再看两眼。”
谢轻裘:“然后?”
付良沉:“然后他回到家,就开始发脾气。”
谢轻裘:“然后?”
付良沉两手一摊:“讲完了。”
谢轻裘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啊——他为什么要发脾气?”
付良沉眨了眨眼:“你不知道?”
谢轻裘:“不知道啊!”
付良沉咳了一声,含笑道:“也许是因为他想吃糖葫芦,但没人给他买。所以要发脾气。”
谢轻裘察觉到他意有所指,却没想明白具体是在指谁,下意识地反驳道:“也可能是因为,他回家之后发现晚膳的鱼烧的老了,瓷瓶上插的花枯了几片叶子,书房熏香熏得人都晕了——我昨天就是因为这个发脾气的。”他越说越觉得有理:“那小孩也很可能为这些发脾气啊。对不对?”
付良沉眨了眨眼:“对。你昨天的确是因为这个发脾气的。”
谢轻裘又道:“还有,你怎么知道他想吃糖葫芦?”
这一次,付良沉不知为何很笃定:“孤就是知道。”
谢轻裘:“他想吃,为什么不说出来?”
付良沉:“也许,因为他从来没人可以说。从他生下来,就没有叔侄长亲去把他的喜好放在心上。所以他既不知道怎么表达喜欢,又不知道该给谁表达喜欢。”
谢轻裘看着他,一时居然不知怎么反驳,他扭开脸,甩了甩袖子:“……就算想吃,又怎么样!”
付良沉眉眼弯弯:“孤买给他。”
这话像是熔进谢轻裘的心里,叫一股热流沿着心脉暖上脸颊。他喃喃道:“啊?”
付良沉看着他呆呆的样子,笑容更深:“孤愿意买给他。谁要说三道四,孤就叫他们闭嘴。这是孤自己愿意的事。跟那个想吃糖葫芦的小孩没有关系,对不对?”
谢轻裘点头:“对。”
付良沉帮他理了理领口,满意地颔首:“孤也觉得。”
【第六章】
太子出阁读书,在朔望日有一天的休假。那日谢轻裘早起梳洗好,仍按时到了东宫。
付良沉看见他便笑道:“今日是朔望,暂停讲学。”
谢轻裘干巴巴地道:“哦……臣忘了。”
他低着头,揉了揉自己袖沿的褶皱,用手指抚平,又拧起来,翻来覆去,左扯右拉。口内慢吞吞地道:“那臣回去了。”
付良沉笑吟吟地望着他。
今天是朔望,人人都在家里,同亲人舒舒服服呆在一处。谢侯府里什么都没有,谢轻裘不想回去。他原本是对这种冷清习以为常的,可跟付良沉呆了不过一个月,就一点都受不了那从早到晚、从前庭到后院,都只有他一个的冷清了。
他一面说要回去,一面低着头站在原地,眉尖一抽一抽,一会儿用手扯一扯袖子,一会用脚尖踢一踢圆凳。
付良沉含笑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谢轻裘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等到,只好闷闷地道:“……臣告辞。”
他心里气得不行,又气又委屈,越气越委屈,越委屈越气,脚下不自觉加了力气,一下踹翻了圆凳,咚得一声响。
付良沉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生气了?”
谢轻裘梗着脖子,哼了一声。
付良沉笑容更深:“生的什么气?”
谢轻裘用力哼了一声:“臣记性差。早想起来今日没讲学,臣不还如一觉睡个痛快。觉没睡好,脚也没轻重,还过来打扰了殿下的清静,臣气自己。”
付良沉拉过他,好声好气地道:“你没有扰孤的清静。”
谢轻裘甩了甩被他拉住的袖子,没用力气。
付良沉:“其实,孤本来就准备去谢侯府,找你一道出去的。”
谢轻裘脖子还高高昂着,眼睛却瞥过来。
付良沉口气越发温和:“孤刚才看到轻裘来,就想着,孤与轻裘真是心有灵犀。一时忘了说话,倒把轻裘晾在这里半天。是孤的错。”
谢轻裘的脸色这才好看,嘴里却仍阴阳怪气地道:“殿下这话可折煞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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